低沉的鼓点伴随,骑矛金色的寒光铺天盖地,幻化出金属与肉末纷飞的美丽图像,喊杀声惊天动地。一切仿佛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几个呼吸的功夫,公子卬就冲到璜台急的跟前,他圆睁着双眼,剧痛中的他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战术动作。 长矛前指,最靠近公子卬的璜台急瞬间身首分离,另外有两把长矛捅在璜台急的胸膛、腰腹,无头的尸体依旧站立,骑兵交错而过,璜台急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倒下。其余的戎骑大部分也没能做出反应,就被紧随在公子卬身后的骑兵砍倒,当骑矛刺入他们的咽喉前,后者甚至发不出一声呜咽。 一场没有公平的决斗,一场如同刈麦的杀戮。 武驰奉命缴获马匹,他一手一匹牵过两匹无主的战马,交给身后的士兵。一个踉跄,他被什么伴了一下。附身低头,是一张血肉模糊的大脸,青铜的胸甲被戳出两个黑洞洞的豁口,鲜红的动脉血不住地由此洞向外流淌。下颚大抵是从马上跌落时砸碎地,地里还残存着几颗脱落的牙齿,颅骨处的殷红渐渐蔓延开去。 武驰打了一个寒颤。他第一次奔赴沙场,虽然先考多次夸耀过自己在战场上的勇猛表现,使他构建了对沙场的初步印象。但当临其境,武驰方才心有余悸,他第一次见识到,生命如同大岚中的烛光,巨涛中的孤舟,渺小如许,脆弱如许。 公子卬看出了门客内心的思绪,杀薛桧时,他也感同身受,轻轻地拍打了武驰的肩膀。 “三公子,我等赢了!”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很快从生命的感悟中惊醒,他努力做出一副英雄气概的样子,好不让人把他看小看轻。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等把山戎竖子打得落花流水!” 年轻的生命总是按耐不住情绪,并很快把这股张力传染给所有人。他们按耐不住胜利的喜悦,他们喋喋不休,他们簇拥着公子卬说啊说啊说个不停,忘记了自己手头还有打扫战场的工作。 他们眼里盛光流转,神采飞扬,一阵阵热烈的欢呼声爆发起来。 “我等胜矣!” “三公子万岁!” 顿时,喝彩声交织在一块儿,热烈的劲头仿佛是一场新的战役。公子卬苦笑地望向远处城墙,还好,绿色的旗帜。 欢呼声中,武峻狼狈地挤进年轻人中间,扮着黑脸,驱散人群道:“吵吵吵,抄些什么呢?我等尚在险境,还不赶紧清理缴获?要庆祝,回城再庆祝。” 一毛不损的军队从瓮城开入街道。汗水淋漓的武士们骄傲地把缴获的山戎角弓高高举起,示意夹道的国野。武驰在人堆里看到自己的母亲,故意踮着脚走出浮夸的弹簧,把面庞仰着,叉着腰,鼻孔朝天,不发一言,一副凛然不可一世的模样,仿佛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如同杀鸡宰羊一般的寻常小事罢了。 其他小伙子就轻浮许多,他们挤眉弄眼,就差把“表扬我,夸赞我吧”纹在自己的脸上。 “我乃东门武痴林,我杀了一个山戎!” “我乃武敦儒,家父武三,手刃山戎一双!” “我乃武修文,今年十六,家在XX街的XXX,还有四年就要婚配,对面的姑娘看过来!” 凯旋的队伍受到了几乎狂乱的欢迎。欢腾的国野再也捺捺不住内心的情绪,积蓄了许久的情绪如超新星一般迸发了出来。胜利的曙光驱散了所有人心头的阴霾和忧伤。 人们胡乱地把不值钱的礼物塞给途径的士兵:女子的香囊,原味的手帕,不新鲜的苹果,刻着名字的骨笄……亳社里的巫师跑出来大作祈祷:“黑暗不是永恒的,万能的天帝庇佑着勇士,瞧,光芒万丈的太阳出来了!” 武功原本准备了庆功宴和功劳簿的伺候,终是流水错付。年轻的武士们一个个被美丽的少女,不认识的胴体拐跑,亲吻,拥抱……根据不完全统计,公子卬的部队在进程的一个时辰内遭遇了可耻的伏击,八成的武人被卸下了铠甲和头盔,这是山戎不曾给予的损失。 当唇舌打得热火朝天,素昧平生的鸳鸯紧紧相拥,中年的父亲就会及时出现。 “非礼”、“必须负责”、“立字为据”……战胜的武士顷刻间沦为他人的女婿,不得不在未来的某一天,为自己的轻佻付出惨重的代价,定期缴纳积存的“公粮”。 在未来的一月之期,楚丘附近的大雁成为继山戎之后,最悲催的种群,他们被拔去羽翼,凄惨地沦落为某家定亲的彩礼。 …… 戎王面沉如铁。 震天的喊杀声吸引了山戎的侦骑,消息层层上传,戎王于是站在了这里。 目光所及,到处都是披甲的尸体。山戎部署在东门的精锐骑兵,曝尸于此。时间窗口短暂如一抹流光,胜利者们并没有充裕的机会给失败者掩埋断肢残骸,隔着老远的距离,空气中若隐若现地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缺胳膊断腿的尸身,横七竖八,残破的旗帜斜斜地立在残阳中。晚风猎猎卷起戎王的黑发,发梢一撇一撇在他阴鸷的双眸前荡漾。 成全结对的秃鹫如逢盛宴般一个个端居在食物上,恬然享用着好运道带来的美餐。戎王拿出箭飕飕射掉了只怪叫的秃鹫,怅怅地迂出口气。 但这仍然消解不去内心的无名业火。 “为他们掩埋遗体。都是同胞,不能任由他们就这样被畜生分食。” 一个队正不安地汇报着今日地战损。 “全军覆没,无一生还。”方才他清点了每一具尸体,都是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同族。而宋人的面孔一具也没有,许是无一伤亡,许是尸体被待回城中。 地上狰狞的面孔令他胆寒,虽然戎马多年,但队正第一次意识到戎族的竟然能遭到如此的屠杀。几乎每一个战死的戎人,胸前都殷红一片,显然这是这面交战而非偷袭所造成的。 宋人什么时候这么强了?难道是因为没有马具么?不应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