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卬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昨晚行动之后,白天补觉。从床上翻身而下,一番洗漱,然后一边进食,一边在脑海中勾勒今天的日程。 首先要接受城头守卫的汇报,他们监视着敌营的一举一动,若无人出营往丹水方向取水,则说明投发之计生效。 倘若得志,公子卬则需要亲率骑兵出战,尽可能地打击宋公。为此,步兵持标枪,骑兵持矛,一如当初对付山戎的那般。 倘若宋公不得手,公子卬则须视察工坊打造兵器的进度,慰问工匠,听取墨点的报告,看看工匠们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来自北面的粮食输入源源不断,辎重也需要归入府库,猝然涌入的海量粮食充满了楚丘的府库。公子卬不得不加紧招募人手,再建新仓,招募识文断字的计吏、培训拱卫新仓的舆人,教以防火防鼠等手段。 麻烦的是,楚丘城内能写会算的只有士人阶级,除了他们,国人与野人都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君子六艺,商人和工人还有些基础,好好指点一番可堪一用。然而谁来教他们呢?唯有士人。一开始公子卬拜托庄遥,可转眼庄遥就嗑药卧病;又拜托杵臼,杵臼不屑以公子之尊,与低三下四的国人厮混在一起;拜托武功也不行,他正忙着使者的接待。事情最后交付给武驰,可这小子教导上也不甚用心,阶级的隔阂是如此泾渭分明,仿佛这些宋国同胞于士人看来,不过是同文同种的猴子。公子卬不得不定期抽查武驰的课堂,随机挑选受培训之人进行考教。 华氏方面的使者须与武功一道,亲自出面应筹,运粮的官长也如是。公子卬穿越前,家中有叔伯辈多有经商,对于外单位的长途司机,必须好好招待——等待装货卸货的时候,会为司机大哥专门收拾出一个小房间,一张床铺,以供休憩;供以免费热饮、饭食……浙商的尊重和照顾,必然赚得司机的好感和将心比心,随之而来的是工作上的上心,工作方法愈发注重时效,绑链子固定时会加倍留心油漆。 时光流转,目下公子卬也须同样对待华氏运粮的官长。因为不是运粮官的上级,公子卬绝对不可以随意打骂、惩戒他们。这些运粮官都是华氏的手下,责备他们就是不给华御事颜面,有碍团结。然而向华御事本人打小报告也不现实,使者与后勤体系也是相互独立,向使者告状也没甚卵用。粮食的陆路运输损失极大,车马的颠簸,途中人吃马嚼,都会导致损耗,每一百里的运送,都会产生最少一成粮食的漂没。公子卬亲自接待了每一个运粮官;当他们的手下在一车车卸货、入库的时候,公子卬都会用酒食招待他们,安排住宿。每当公子卬为粮秣官设座、赐酒、出言感谢时,华氏的粮秣官都会受宠若惊,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公子卬花在招待他们的开销并不是很大,但效果拔群。华氏的粮秣官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公子卬的务虚工作让后者尽力汇报公子卬的盛情,此后运粮的时候,粮秣官尽可能地谨慎,把途中的损耗尽可能地压到最低。 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海量粮食涌入还产生了另一个副作用——城内高企的粮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跌落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低的冰点。为了防止物价的崩溃和谷贱伤民,公子卬还要维持物价,把市场上低于安全价位的粮食统统亏本购入,以保证城内经济的良性。城内猝然涌入大量的野人,无所事事会导致治安问题,闲置生产力,公子卬不得不把他们组织起来,投入生产,教以野人不曾习得的技艺,为他们安排临时的大通铺…… 凡此种种,因为事务繁杂,而身边可用之人短缺,公子卬很难假手他人,山戎围城期间他就累的够呛,如今身体更是肉眼可见地瘦削了下去。 “三公子。宋公处有使者遣来!”门外有人通报,公子卬匆匆停下箸。 宋公的使者?公子卬一脸疑惑,来谁的使者,也不该来宋公的使者。来干嘛?劝降?好歹先要打出优势吧?请和?投降?都不合理啊…… 听说是宋公的使者,墨点、武功都放一放手里的工作,在议事厅一聚。 使者被请上座,交出了宋公的印信,持节,接受检查。 “宋公请足下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使者道:“无他,送礼尔。” “送礼?”公子卬不明所以。 使者拍了拍手,方方正正的木函被递送上来。木函的做工颇为考究,给人一种木函做的这么好,里面的礼物一定不是凡品的感觉。 武功凑上前来,武峻踮起脚尖,人人都被好奇心所驱使。 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只疲倦的蛤蟆,腮帮子附近的肌肉没能发出有力的呱呱声,许是累极了。 与会之人无不哄堂大笑。 武功一边捧着肚子,一边嘲笑道:“这是宋公的回礼吗?” 把别人给你的礼物当做回礼送回来,是很失礼数的行为,显得手头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 使者道:“宋公得闻三公子未曾婚配,欲牵线搭桥,以良人许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宋公会有这么好心?公子卬感到来者不善,该配合的演出还是要配合,试看葫芦里的药:“喔?良人何在?” “函中故腮帮者是也。” 武功腾起忿色,这小子果然不是好果子。铿锵一声,他抽出周刀而起:“尔乃敢以蛤蟆侮辱三公子,可要试试我刃是否锋利么?” 使者亦抽刀相对,形势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了:“我刃亦未尝不利。” 古时使者相请,还没有保安搜查的体例,只是唐雎不辱使命、荆轲图穷匕见后才被人主补上。 公子卬盛了一爵酒信步到武功身侧,举杯相与。武功一饮而尽,掷杯,目光寸步不离地锁定使者。 公子卬轻声提示:“子业。此人名为使者,大抵实为死士。你我理应长笑,而非盛怒。 宋公所以派死士至此,难道不是因为投发投蛙之计折磨得束手无策么,方才出此昏招置气么?” 武功以为然,慢慢下了家伙。 公子卬深深看了使者一眼。使者亦收刀入怀,自辩道:“我非为死士,实乃使者,为说媒而来。三公子自诩襄公之德,反言而无信,投发断水,蛤蟆夜惊,此等下作伎俩,卑鄙龌龊以极。我主不以雌蛙相许,难道以良家女子相配么?” 使者怒目瞪着公子卬,公子卬大抵会用兵不厌诈之类的措辞为自己辩解,使者早就做过推衍,打好了腹稿,定叫他被喷的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