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正一边说话,一边抖动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袖管。公孙友骨子里还是装载着宋人的天真。他信了队正大半,原本怒不可遏的眼神不再。他的言语一改铿锵有力,咄咄逼人地架势。 人的气力是有限的,尤其是在激烈作战之时,故而国际拳击协会规定,拳击比赛中间会有一分钟的休息时间,以供拳手恢复体力。类比一下,公孙友也就相信马的气力应当也是有限的,虽然他不是很了解戎马,但照理来说,那么剧烈的冲锋一定会几何倍数地消耗马力,那冲锋与冲锋之间需要修养马力的说法,他也信了七七八八。 虽然愧疚,但黑锅公孙友仍不肯大包大揽,他吃力地辩解道:“友也不能说是磨磨蹭蹭。整训军队兵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我等很快就赶上了贰广的车队了。寻常人哪里想得到公子卬有那么多名堂,又哪里料的到贼人的刀子那么犀利那么快……再而言之,贼人掐着饭点而来,我军将士腹中有积食,强行投入决战,不论是步兵列阵而进还是甲兵驰骋于颠簸的战车,都会引起不适,轻则影响战力,重则呕吐、头晕目眩。” 进食的时候,血液在肠胃里奔流,而分配到大脑和肌肉的氧气和养料都被相应削弱,饭后的位觉也异乎寻常地恼人,故而很多人饭后坐车容易晕车,故而公孙友坚持要先花些功夫催吐。 临阵决机,总有人保守持重,有人激进刚猛。因为未知的情报而苛责前者,公孙友觉得很冤枉。 吵吵嚷嚷,相互推诿,管理听得心情很糟糕。裁决很难,因为当时自己和宋公并不在现场,没有第一手资料,全听下面的人胡咧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国之大事,在戎在祭,春秋打仗,都要求国君亲临一线的,有国君亲征时战力显著高于无国君之时,这不是因为国君身先士卒,鼓舞士气,而是因为有最高统治者盯着,战场上不容易弄虚作假,蒙蔽上峰,大概率可以做到赏罚分明,评功议过公平公正。 管理希望宋公给出不偏不倚、有理有据的裁决,否则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宋公一抬手,所有争吵立马停歇,静候他的最终审判。 “大军出征,首在号令严明。不停号令者,虽胜亦责,何况败绩?”出乎队正的意料,饶是他巧舌如簧,仍然被宋公狠狠惩处,开除军中一切职务,索拿问监,待战事结束,再行发落。语罢,宋公还安抚了公孙友一番,怜他受了委屈,夸他能在败军之际,及时回援,不使贰广尽墨,是大大的有功之臣,他日择邑加封。 队正如丧考妣被押解出帐,而公孙友也怀着万幸之念离开。帷幄之中,只有管理和宋公对坐。“宋公为何如此断黑白?理听起来,似乎队正的战术才是对症下药之举啊?” 宋公坦然:“小孩子才分对错,加冠之人只看利弊。一个是独臂武人,一个是五十乘之主。现在我等仍须左师的支持,就必须惩戒令他们不快的队正,聊以安其心。” 管理道:“虽然如此可以稳住左师为我等所用,但贰广将士难免兔死狐悲,进而离心离德。势难两全啊。” 宋公苦口婆心地说道:“所以我需要你代表我,私底下去安抚收监的队正和不知内情的贰广官兵,告诉她们我是不得已而为之。许诺于队正,告诉他等战事结束,孤会为他的不白之冤平反,赐给他一个地方上的职务,俸禄不菲,工作轻松,足够他供养伤情,安度余生。你也要给贰广的官兵们一个态度,告诉他们,孤保证不会让嫡系的云从流血流汗又流泪的,一如从前在长丘时候。 另外,切切叮嘱他们,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尤其是关于左师的。大敌当前,大家一定要精诚合作!” 在管理的好言劝说下,贰广官兵在他面前一再发誓捐弃前嫌,以后一定亲如一家,互相帮助。“他们能如此顾全大局,真是欣慰之至。”向宋公汇报时管理如是说。 “捐弃前嫌?你觉得贰广和左师还能一如从前吗?”贰广帮着队正甩锅公孙友,临战抗命听队正而不从左师的经历仿佛一根楔子,刺在彼此的关系上:“他们以后会变本加厉,一旦胜算小,输面大,抑或是孤不在场,见死不救也不是不可能的。” 宋公苦笑一声:“可我怎么也得斡旋一番,至少要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裱糊了内部,宋公再次对外用兵。因为水源再次成了腹心之患,没有了细竹帘的过滤。无水而炊,不能持久。宋公决定毕其功于一役——只要打下城池,楚丘的水就是宋公的了。 …… 咚隆隆,楚丘城的南面响起了音调低沉的战鼓之声,宋公拆车兵为步卒,大批甲胄之士列阵。这一次他们的阵型非常严整,军队一层层排开井然有序,摒弃了宋国传统的鹤阵和鹅阵,齐头并进,滚滚而来。 看到宋公要拼命的架势,城墙上的守军皆是肃然。公子卬和墨点扒着城墙的垛口遥望。从宋公紧锣密鼓地集结兵力开始,他们就在此观望,武驰早早地被派到城寨下防守,武峻侍立于侧,随时准备把公子卬的意志变成一道道具体的指令。 楚丘的部署如旧,当初怎么打死公子成的,现在就再复制一遍。 公子卬心有惴惴。戴拂给的密信里提到了宋公的杀招,那就是把战车上的青铜护具卸下来,以抵挡标枪。 这一招究竟没有有效果?宋公认为答案是肯定的,虽然他没有标枪可以做实验。反观公子卬,他认为青铜护具的防护效果很可疑。历史上罗马标枪皮鲁姆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带盾的对手,但标枪力大势沉,甚至可以贯穿对手的盾牌——不知道自己的标枪是否能如皮鲁姆一般强悍,有待实战的验证。 已经知道公子卬不会出城行致师礼了,悠长的号角声回荡在耳畔,一道道命令被传下去,宋公登上他的战车,麾盖之上,万里无云,不见半点风岚,是个厮杀的好天气,适合宋公发挥,他的箭矢将会飞的很准。 “上苍垂怜。”宋公感谢老天给的机会:“官兵和叛军,是时候来个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