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固有一死!”管理握紧手中的武器,怀着必死之志,但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自己的父母妻儿,“不知道长丘现在若何?我死后,他们会不会丧于异族的屠刀?抑或是掳掠为奴?……田伯光,父亲,母亲……忠孝不能两全……” 掩杀之声戛然而止,楚丘的骑兵收起了冲锋的架势,在一顿嘈杂声中,拍马打到回府,沿途的右师、贰广都不敢阻拦这帮杀神。 没有人不开眼……况且宋公的生死才是最重要的。 楚丘骑兵所过之处,就好像一条裂谷分开大陆。 “天不绝我!”管理陷入狂喜,左右之人亦弹冠相庆,呼吸着劫后余生的快慰。 “速速收拢溃卒!”管理重新竖起了櫜旗。 贰广首先凝聚在旗帜之下,接着是左师的官兵,陆陆续续地回来,相比于贰广,他们各个面上带血,许多人头盔不翼而飞,铠甲之上插着来不及拔出地羽箭。右师归队地最少,也最先崩溃,许多人听了公孙元已薨的谣言,早就跑的没影子了,在原计划里,他们必须趁乱开溜,免得沦为奴隶,要是老天垂怜,余生还能找个差一点的新主公混个门客——华氏这样的大公族肯定看不上他们的,毕竟黑历史在这,但穆氏、襄氏没准还有机会。 计划很美好,但第一步就出了问题。 这些常年在商丘工作的门客,在楚丘地界人生地不熟,窜入荆棘丛中,就迷失了方向。有的人甚至跑反了方向——战场上的逃兵可不好当。 管理收拢溃卒花了好些时间,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五十乘左右的兵力,其中只有一半是嫡系的贰广。按照以往的经验,窜入丛林的溃兵会在几天之内,陷入饥寒,抑或是食用莫名其妙的植物,进而生病,中毒,然后冒死打道回府。 如果管理的大营还在,他们就会回营,管理被灭,即使是沦为楚丘的战俘,他们也别无选择。不是每个人都是贝爷,商丘的武士不是各个都能荒野求生,这个年头的野外,连犀牛、大象、鳄鱼都有,单枪匹马,又丢盔弃甲的,一个不小心就喂了野兽。 …… 打还是撤?楚丘兵莫名的撤退,让宋公的军队不至于覆灭,甚至收拢的兵力蔚为可观,攻城是没戏的,但野战、自保亦犹有余力。 宋国最强大的公族,也不过五十乘的实力而已。 “撤退!当然撤退!”公孙元和公孙友的意见完全一致——一百五十乘都两战两败,何况三一之力? “不!”宋公力排众议,“昨日之战,楚丘骑兵不仅不追杀于孤,反而引兵疾走,恰恰说明了,彼辈之中,出现了重大变故。以我度之,定是那公子卬不行了! 孤那一箭……这是唯一的解释。” 宋公推断,公子卬可能遭到了泓水之箭那样的打击,不是死了,也损去了半条命。 管理附和道:“君上明见万里,我等不如以讲和为名,入敌营,探看公子卬是否安然。先前的那个使者已然不可靠,仿佛当年鲁公之与南宫万。既不可靠,理愿意自请使节,冒死一试。” 公孙友反对:“战场上得不到的,焉能在谈判中得到和解?我军惨败,此时和解,不啻于自取其辱。贼人知之甚矣,岂会不知我等的图谋?” 公孙友指出,抱着侥幸心里,作无谓的尝试,不仅不会成功,还会把退兵的契机耽搁了,因小失大。 “非也。”管理道:“公子卬如若安然无恙,无论何时撤兵,都会被衔尾直追,反之如果公子卬重伤受创,气息奄奄,横竖不会追击,无需担忧。只要公子卬一死,楚丘就没有一合之将了——看看公子卬到来之前,楚丘是什么模样?几个山戎就可以吊打他们。 退一步,公子卬若只是重伤,楚丘兵亦不会冒着风险追击。公子卬如此善于兵征,他的家臣一定不在少数,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罔顾主公的安慰而去追求一场可有可无的胜利。” 所有人都坚信,公子卬肯定已然接受很多人的效忠了,若非如此,公子卬何来胆气造反谋逆,与他争夺宫殿里的那把交椅? 事遂议定。 …… “怎么样?” 墨点在门口徘徊、搓手,手上的泥都搓的干干净净。他已经保持这个动作很久了,医者一出来,墨点忙不迭迎了上去。 现在宋公正值新败之际,乃追击的好时机,好死不死,公子卬却在阵前受伤、晕倒,正在房中诊治。 此时武峻指挥者楚丘兵打扫战场,城墙上不计其数的尸首有待掩埋,否则降水一下,即刻瘟疫。缴获亦不在少数,需要清点、补充给武器损坏的士卒。 武功忙于抚恤战死的野人与国人,他们的孀妻有子,必须得到妥善的补偿和安置。弓手也折损一些,任何敢于挑战宋公射术的,都折戟陨落。 医者叹息着交代道:“无性命之虞,不过需要静养观察,剩下的,就交给上苍了。” “兵凶战危啊!”墨点拳胸悔恨,下次说什么也不会让公子卬身先士卒了。 公子杵臼正按照医者的方子抓药、煎煮。公子卬的症状,在后世唤作脑震荡,如今则是脑血瘀,治则以散瘀通络汤,当归、赤芍、桃仁……等等。因为头晕的厉害,医生还补上了天麻、钩藤。 杵臼妻子穿着襦裙,炊米做饭。医者特意交代,需要给公子卬吃梁米,也就是后世的大米。在中医的说法里,大米补中益气,平胃气,长肌肉,止烦,止泻,是食补的神药。 得闻弟弟中击,杵臼夜不能寐,气不能顺。已是眼睛红肿,头发见白。 “真是兄弟情深!”墨点没有亲兄弟,墨家两代单传了,他对这种感情羡慕不已。似乎宋公的公室都是兄友弟恭的,宋襄公和他兄弟还有互相让国的稀罕事,似乎至高无上的君权在兄弟之情面前都无足轻重。与之相比,李唐几代君王都要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