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你太年轻,所以想法天真。”庄遥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但一张嘴,恨不得让人撕烂:“二公子是因为兄弟之情么?遥看未必吧。当初三公子溺于溷厕的时候,也不见少年白头。自我度之,二公子自以为必继国君,若三公子一病不起,就没人作他的股肱心腹,殇公闵公的下场历历在目啊!” 宋公名义上是一国之主,但基本盘只有国都。若无公室公子,抑或是信得过的公族,能打的军事将领,那政令不出宫门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样的人主,做的可有滋味?怕是连新的貳广卫队都没法组织。 “你总是不惮以最险恶的用心来揣摩他人的思想,殊不知,天下人生来就兼相爱。”墨点道。 “呵呵,何谓兼相爱?”庄遥语带嘲讽。墨点显然是自造词汇。在一个人没有成名以前,自造词汇是一种没文化的体现,因为恰恰证明了此人不能寻觅到既有的文字来表达本意。 “人生来有和同类相亲相爱的本能,不论尊卑,等级……当人接触礼乐分明,上下区别的社会后,当人被贪婪之心蒙蔽后,这样的本能渐渐被后天的经历所腐化。 比如说,经常看到未开蒙的小孩子把盘中的食物分享给自己的家人。这是兼爱的本心。 为人者,应该努力保有这份本心,不因长幼尊卑,相互倾轧。 此之谓兼相爱。”在墨点看来,先行的礼乐制度悍然破坏了兼爱的逻辑,硬生生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因此,下等之人就会妒忌上等之人的地位,特权,进而相互争斗,相互残害。 因为礼乐规定了父子关系,儿子必须无条件的服从父亲的一切决定,哪怕是父要夺走子的一切。父对子的特权,是不合理的。比如说当今卫公就抢了儿子的老婆自己享用,而卫国太子不能说半个不满意。 畸形的特权会引发父子之间的矛盾,酿成血案,比如说当今楚王商臣就宰了自己的父亲。 除了父子倾轧,还有兄弟相争。礼法规定长兄如父,作弟弟的要听哥哥的,人君的位置也应该让先出生的嫡长子坐,不论贤不肖。这就引发了郑庄公诸子相杀,齐桓公诸子相残…… “天真。”庄遥重复道。在他看来,天然的才是道德的。既然兼爱能被后天扭曲,那它就不是天然的,提倡它就是逆天而行。强行规定兼爱和强行规定礼乐一样,都是自找苦头。 …… 听说公子卬卧床,城里的野人都关心地打探病情。公子卬没有下令封锁消息,很快,野人们送来了他们的慰问品。不知道从哪里求来的符水,莫明其妙的土灰……凡此种种。野人们很担心公子卬两脚一蹬,一命呜呼,那造纸大业无人主持,野人工的附加收入就没了着落——这可是一大笔钱,足矣让家小脱贫致富。 庄遥毒舌地点评道:“野人最是愚昧,迷信。巫人们说什么神神鬼鬼,他们都笃信不移。” 墨点赞同他的说法,不客气的让人把野人轰走,野人是不配被兼相爱的。 工坊的工人只要足够勤劳,足够智慧,就一定能加工出合格的产品,保证一家的温饱。野人务农,纯看运气,哪怕你勤勤恳恳,哪怕你聪明到可以杂交水稻,老天给你一场旱灾,一场洪涝,保证你颗粒无收,全家饿死。没有办法预测天灾,也没有办法解释和规避,野人靠天吃饭的处境,诞生了各种神灵供他们祈祷,他们只能无奈的选择信仰和祈求。 商丘的工人们也带来了慰问品。虽然公子卬因为坚持用野人工的关系,和他们有过疏远,但最后三公子不还是全然接受了工人的条件么?可见三公子还是听得进良言,可以迷途知返的。况且公子卬还从戒备森严的商丘大狱中解救了工人的父兄,总体来说,功大于过。 士人们也迫切地希望公子卬早日康复。他们表示公子卬需要任何药材,他们都会尽力去寻找,无论熊掌,虎鞭,哪怕有危险也志愿去取。 虽然武功是他们的家主,但打起仗来,士人们更希望是公子卬来领导他们。武功的军事才能与之相比,天上地下。跟着公子卬打仗,几乎都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武功屡次丧师于山戎,很多人的父亲都死在异族手里。可公子卬一出马,不及弱冠的少年都可以驱逐亲征的戎王。哪怕遇到人多势众,箭法无敌的宋公,也能在极低的战损下取胜——在士人看来,守城而死的野人和工人都不算战损,士人的伤亡才算。 迄今为止,也只有宋公造成了几个探身出剁口的弓手的战死。公子卬和袭扰战中落马的骑手受伤。 …… 管理以使者身份出现在楚丘。因为与楚丘众人从无交集,管理也没自报姓名,楚丘人甚至没能发现宋国的大司寇就在眼前。 “主公,驰去把他打发走!”武驰自告奋勇。虽然管理打着和谈的旗号,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刺探之意甚浓。 外面的野人和工人甚至把管理团团包围,眼睛里充斥着敌意。 “把人带进来,不要为难使者。”公子卬的声音很虚弱,但语气很坚定。 武驰极力反对。公子卬只好退而求其次。 管理被带到公子卬的门外,只能听得到公子卬的声音却见不到本人。 公子卬头晕极了,就好像脑袋里有无数张嘴,叽叽喳喳,体面的寒暄几句,他就授权旁人接待管理。管理反而心生疑窦。 如果被拒绝千里之外,毫无疑问能断定公子卬情况不容乐观,可只听其声不见其人,并被坦率告知不便会客反而给了管理遐想的空间。 “公子卬为何如此?莫非是齐桓公之故智?”管理作为齐国人,第一时间联想到齐桓公衣袋钩中管仲之箭,诈死以先公子纠。 公子卬越是有恃无恐,管理越是觉得其中虚虚实实,难以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