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矔堂堂大司徒,以职务之便,谋取暴利不要太简单。 大司徒掌管赋税,今天夏收的田成他再清楚不过。从邻国进口至商丘的粮食,也在他的掌握之中,过去粮食出口大国是齐国,因为齐孝公暗弱无能,屡屡为戎狄所欺,已经多年没齐粟入宋了。鲁国出口的粮食有限,而且有规律。 宋国市面上粮食的总量,鳞矔心中有数,而买粮食的主力,除了自己,就是公子卬了。公子卬为人正派,使用国债的金额在卿议院均有报告,鳞矔很容易从中推算出公子卬的储粮。 “粮价大概可以推至往年的四倍,我等如今购入,等长丘打得火热,亟需后方转运时,再行抛售。”孙子兵法云,千里馈粮,二十钟当一钟。根据鳞矔的经验,哪怕公子卬平了长狄,后方的粮价也是居高不下的。 而且鳞矔一点也不怕粮食滞销——他不仅可以把高价粮卖给宋国的军队,还可以卖给长狄、山戎,战事越是焦灼,销量越是好。 至于门路,寻常人没有,鳞氏难道也没有吗?不然山戎那一身锃亮的铠甲是地里长出来的不成? 市面上只要有一石六十铲币以下的粟、菽,统统被鳞矔派人买下,运往粮仓。这些粮仓当然不在鳞府附近,名义上看也不在鳞氏旗下。鳞氏找了几个熟识的外国商人,在城里购买了不少库房,且分散各处。这样一来,公子卬等外人根本察觉不到,这些粮食的买家是鳞氏。 等粮价到了目标价格后,再以这些外国商人的名义兜售粮食给军队。如果不是公子卬已经跟底层国人有联系,寻常贵族肯定会吃个哑巴亏。 “家主,事情有蹊跷。要不先暂停动作吧?我们收了半仓,粮价纹丝不动!仍然是六十铲币一石。”鳞氏家臣中有嗅觉敏锐的,可鳞矔和家宰并不担心。 “市场总是滞后的,不必忧怀。” 鳞氏继续进货,重仓时有人已经汗流浃背了:“家主,太不正常了,以往这个时候,市面上已无多少粮食,粮价早就飙至百钱一石,国人们陷入恐慌,挤破头也要买粮。可现下粮店门口也未见长龙,一切平静得可怕!” 鳞矔陷入沉思,可家宰道:“今年年成你我既知,宋境粮食就这么多。我家既入重仓,市面上的粮食只会少不会多,这是无庸置疑的。 粮食供应越少,粮价越高,这亦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道是如此,不会有错的。兴许过一两个时辰,粮价就上去了。” “会不会是有人从中作梗?我等买粮,他同时卖粮,因此粮价不动?” 家宰嗤笑道:“卖粮?谁有这么多粮可以卖?” “会不会是公子卬?他有大把的军粮。” 家宰笑得更欢了:“他要打仗,屯粮犹显不足,怎可能卖粮?难道他犯贱,现在卖粮,等过一阵子粮价上天,再亏本买高价粮?” “会不会是公子卬识破了我等的计划,然后设下陷阱?” “出去采买的人都不是鳞府的人,粮仓也不是鳞氏名下,外人哪里看的出来? 哪怕公子卬运气好撞破,他又岂会吃闷亏,老老实实花两倍以上的高价买粮?要知道他可是半夜黥了乾儿的主。他若真有一日得知内情,少不得要把我等粮仓洗劫一空。” 现在粮食不断运往粮仓,要是粮仓真被洗劫了,运粮人肯定会知道。这些运粮人,鳞矔给足了封口费。 家宰把对手辩驳得讷讷不能言语,鳞矔理所当然地采信了家宰的意见,继续购入。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鳞矔挥挥手,仿佛质疑者的言语如蚊蝇般恼人,“我等已经花了那么多钱在粮食上面了。现在要是半途而废的话,粮价又会跌下来。岂不是自讨苦吃?” 等到鳞氏满仓购入,粮价竟然还是没有明显的涨幅,仿佛是一个街溜子,在一百铲币的价位上左右徘徊一阵,随后猛地向下扎去,一直跌破了六十铲币的大关。 “怎么可能?”鳞府炸开了锅。 现在的粮价就像是事后的男人,无论如何如何拨弄都无法振奋。 “公子卬的人突然之间就不收购粮食了,难道他的军粮已经足用了吗?”家宰慌得不行。 “这件事,你等怎么看?”鳞矔把自己的几个儿子叫过来,看看他们的表现和见解。 鳞氏老八率先作答:“父亲,我以为此事毋庸置疑,公子卬肯定参与其中,否则不可能这么巧,在这个当口对外宣称停止收购。不过于我鳞氏而言,并无甚可忧虑的。粮价若拔高,我等是大赢特赢;即使是现在这个模样也不过是赚得少一点罢了。 即使一个宋人都不买粮,我等还可以卖给公子卬对面的狄人,作价亦不少于百钱。自平王东迁,天下纷纷扰扰,烽火连结,粮食在手,不可能没销路的。父亲勿忧。” 鳞矔点点头。 老四道:“父亲,钱有钱用,粮有粮用。如今族中一时间,能动用的资金全在粮上,不可不虑。纵然我等可以用粮代替钱财,给予家臣月供,但武器、马匹、玉石、衣裘均非粮食可买,甚至贿赂、收买、买凶均以金钱结算——短时间,我等因无钱可用,难有大作为,这恐怕是公子卬要看到的。” 老十四道:“父亲,两位兄长谬矣。粮价之事,不明不白,公子卬非等闲人,定有后招,岂能说勿虑?倘若让公子卬随意施为,定有后患,我等不能因为此时无钱而束手待毙。” 鳞矔问:“所言不错,那以你之见,如之奈何?” 三个儿子言之凿凿,却胸中无策,鳞矔很失望,目光一扫,看到默不作声的鳞坤:“仲鸡有何想法。” 鳞坤心中道:“总算轮到我了。愚蠢的弟弟们,且看好了。” 原来,早在鳞氏半仓购粮时,在鳞坤这个内应的帮助下,鳞氏粮仓的运粮人已经被戴拂和公子卬的人买通。为了掩人耳目,运粮人既不是鳞氏之人、也不是鳞氏的亲眷,都是花钱雇来的临时工。金钱维系的关系,不甚牢靠,被戴拂用更多的金钱轻易拿下。尽管鳞矔已然施以重金,但公子卬给出的价码令人无法拒绝。 凡是鳞矔仓库里的粮食,公子卬和运粮人集团五五分账,粮食的价格按照八十钱一石折算!公子卬的人负责筹备、半夜运输、仓储、计量,而运粮人集团只要监守自盗即可。事后,运粮人集团及其家属可以置于公子卬的保护之下。 对于公子卬而言,不过是按照四十钱一石的价格买低价粮,稳赚不赔,顺手粉碎了鳞氏的阴谋。对于运粮人集团而言,鳞氏半数的流动资产都进入了他们的腰包,几世几年都取之无尽,用之不竭,子子孙孙即便不耕不织,也能丰衣足食。 鳞氏白天从市面上买来的粮食,晚上就被悄然运送到公子卬的手里。公子卬攒够了出征的粮秣后,余下的再偷偷卖给粮店,把粮价打下来,粮店买来粮食被鳞氏高价买走,运进粮仓,然后半夜被公子卬的人窃取,第二天再次卖给粮店,被鳞氏高价买走……粮食兜兜转转,鳞氏血本无归而不自知。 高端的商战总是那么朴实无华…… 在这场饕餮盛宴中,鳞坤也是关键的一环,他出卖老子,出卖家族,而公子卬要辅助他打败鳞氏其他潜在的继承人,在鳞矔面前大出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