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长老道:“话虽如此,可宋人的援军已经到了,我族的儿郎们报告说,已经有宋骑出现在我等的后方,他们把道路毁坏,似乎是要断了我等的后路,再这么下去,我军危矣。” 一旁的声长老也忧心忡忡:“桑林里也不知埋伏了多少兵马,也是隐患。” 缘斯道:“诚然,我等后路有危险,侧翼也有宋国援军虎视眈眈。我等食物不多,你们也是知道的。”游牧民族对土地开发远远不如农耕民族,储存的粮食远远不如农耕文明的丰沛。 “我等不可能先剪灭后路和桑林里的宋兵再攻城,毕竟食物有限,时间有限。本王主张直接挥师攻城,今天军械一到就攻城。摆在我等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则退兵,二则攻城。如果退兵,本月死了这么多儿郎,全都白死了。而且本王可以断言,现在的长丘,是几十年来最虚弱的时候,他们的精锐被公子御调走,他们的城里已经很久没有生火做饭了,他们的都城经历内战,满目疮痍,他们的援兵也不会更多了,因为真如那个家族所言的话,山戎会歼灭楚丘宋人的进犯。 只要攻下长丘城,侧翼和后路的敌人就失去了依托,我等也就没有覆军之危了。哪怕他们暂时断了粮道又如何,城里面不是还有活人么?我们还怕饿肚子么?” 虽然缘斯没有绝对的威信,但还是说服了部落中的长老们。 日上三竿,狄人的阵地上爆发出激昂的呼号,精锐的骑兵和车兵进行着亢奋的战争动员,仿佛是马背上的雄鸡。 “打下长丘,敞开吃肉!” 城头的宋人不知道狄人说的什么鸟语,但看架势也知道大战在即。 凄厉的警报响起:“敌袭!” …… 缘斯拔剑跃起,无数的狄人顶着脑壳上的长尾毛,背上土囊,争先恐后地奔向长丘城的城墙。 之前的轮番大战,狄人已经在城墙四周的多处,用人命铺设了一条条坡道。土囊层层上累,三米高的城墙已经堆垛了半米之高。只要再接再厉,再垒上半米,身高两米的长狄就可以徒手爬上宋人的阵地。 这是狄人希望的,也是公子卬故意给他们保留的念想。 “放箭!放箭!”荡虺大叫道。 长丘原本的守军早就用完了箭矢,现在弯弓的都是公子卬带来的兵。他们有的原本就是宋废公手底下的士人,常年累月勤习箭道,但有的是在都城里招募的新兵,虽然擅长骑阵,但箭术上就逊色许多。 狄人一个个跑到城下,丢好土囊就撒开脚步往后跑——如果宋人弓兵不探出身子,紧贴城墙的地段就是射击死角,而丢完土囊的狄人是宋军的重点打击对象——他们身形矫健,填土效率居高,而返回的途中常常要受到下一批狄人的挡路,既是重点打击的对象,也是绝佳的射击靶子。 “缘斯在上,儿郎们业已堆垛半人之高,可以攀附攻城了。” 缘斯微微颔首。 当初包围长丘城时,城外布有矮墙、护城河。 聪明的宋人挖沟,引济水的分流藩屏着城墙外侧的一段地区,在护城河与城墙的中间,设置了低矮的墙体来阻碍攻城器械的展开。 经过几个星期的殊死搏杀,长狄终于在付出大量炮灰的性命之后,填平了浅如溪水的护城河,拆卸了阻碍进兵的矮墙。 “准备竹飞梯!木幔!发起总攻。” 缘斯短剑前指,厉声下令。他判断宋人已然力竭,长久的攻伐终于到了拨云见日的时候。 青长老立刻组织人手搬运木幔。 《武备志》载,木幔者,用板制如屏,裹以动物皮革,以绳系之,挑于竹竿,载以四轮之车,中立高杆,以绳挽之。凡攻城欲蚁附者,木幔足以抵御当面飞来的箭矢、礌石。 高大巍峨的木幔缓缓在前方挪动,两名训练有素的狄兵上下操控着绳索,使得木幔的挡板可以上下位移,变换角度,阻挡疾风骤雨般的箭矢。跟在木幔后面的是列队的步兵,他们携带着竹飞梯,准备等到木幔推进到城墙上之后,先登作战。 青长老跟在木幔的后面,一根流矢从右侧经过,他已经见识惯这样的场面了:“城上的宋人也就这点本事。他们会不停地射箭,但这阻挡不了我们。我们将屠灭他们的躯体,掳掠他们的妻女,用他们的粮昧充饥,用他们的青铜铸造明器。” 耳边稀稀落落地传来呼痛声,一大群光着膀子的狄人士兵正在飞快地把竹飞梯挂上城头。 这时候,诸侯的制砖科技树还没点上,城墙用夯土版筑,实心,与明清时期的青砖城墙大相径庭。 负责筑建长丘城的宋国司城十分严苛,验收标准在军中广为传颂。城墙竣工后,司城用锥子拼命狠扎,如果铜锥扎进入一寸,这块城墙就要推倒重建,负责筑造这段城墙的工匠和负责监督的舆人都要当众被拉下去枭首祭天。 《晋书》记载:“乃蒸土建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 严酷的标准诞生了钢铁般的城墙,狄人刚刚把长钩搭在城头,城上眼尖的小孩如同见到足球传到脚下一般,飞起一脚直接把长钩连同竹飞梯一块踹飞,攀附在飞梯上的狄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没办法,城墙被夯得太结实,铜质的长钩强度和硬度不足以嵌入。 天旋地转之际,一支冷嗖嗖的箭疾射而来,插在了他的脑壳上,温热的鲜血从脑门涓涓淌下。 “好样的。”长丘的城头爆发出欢呼,孩子的英勇行为得到了极大的称颂和褒奖。 缘斯脸色青如湖水,呵道:“放弃竹飞梯,改用钩子攀附。弓手抵近射击,压制城头箭矢!” 原本在后排输出的弓箭手被拉到了前排,在牺牲弓箭手安全性的同时,狄人的箭矢命中率急速飙升,城头的无甲孩童纷纷受伤,血流如注。 “集中火力射击狄人弓箭手,不要在木幔上浪费火力。快!让垂髫小儿去把金汁、滚木、礌石调配过来。”战斗进入白热化,负责这片指挥的荡虺疾声下令。 公子卬的兵开始专注于向狄兵弓手倾斜火力,狄人不甘示弱。田双是田单的堂弟,当他瞄准一个狄兵的时候,后者也盯上了他。 “嗖。嗖。“仿佛是命运的注定一般,对决的两个弓手同时射出了手上的夺命之器。倚仗重力的加持,田双率先命中了对手的咽喉,狄人掩着喷涌不止的大动脉无力地瘫软在地。 狄兵的箭法也颇有可圈可点之处,稳稳地命中了田双的躯干,但是青铜的胸甲把轻盈的箭矢弹开,他丝毫无损地寻找下一个猎物。 “可笑,你们的青铜只够用来陪葬,我们的青铜尚且能用来装甲。你们的弓手如何与我们相抗衡。”他对狄人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