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卬在视察中发现了不少小孩,他们满脸稚气,手里捏着木矛,身上也没甲胄。还有许多女兵——按照本地人的说法,应该是健妇。虽然名托健妇,但她们的身材也不见膀大腰圆,相反,在饥馑之下,衣服底下显得身形单薄。 “妇人、垂髫臂膀纤细,身无甲胄,战力如何?” 田伯光回道:“骚扰尚可,杀敌不能。城内精兵均被废公带走,若无妇孺,仅仅三百兵,怎能抵挡狄人三千蚁附?” 他的语气里不无对宋废公的怨念。 房屋被拆了不少,许多人住在瓮城的洞里,一派萧索。 看到公子卬带来的人马威武雄壮,铠甲炫光,洞里很多人出来叫好,对战争的绝望顿时被新的期盼所取代。 “开饭啦!都去吃肉吧!”公子卬一句话吸走妇孺们的好感。 一边看她们啃着肉干,公子卬一边和长丘土著交谈。出乎大家意料,公子卬竟然可以用齐国的语言交流,使人倍感亲切。 这对于公子卬没什么难的。穿越前他是温州人。大多数温州人都在外地做生意,语言天赋点满。在普拉多学意大利语,在法国学法语,相比之下,学点山东人的倒装句不是很难,毕竟已经有商丘话为基础了。 “太傅兵马如此雄壮,明日大概就能击退狄兵了吧?” “明天就开打吗?”有人问。 “废话,长狄在城外一天,我等就多挨一天的苦,太傅你说是吧?” 公子卬道:“卬无意明日决战。” “啊?”有诧异之声。 “卬以为能打歼灭战,就不打击溃战。” “要是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长狄,固然是好,可狄人来去如风,太傅如何能做到一股聚歼?”田伯光问。 “此事卬已有成法。” “请太傅释我之疑。” “太傅可否能让我说?”荡虺很想在众人面前表现一番。 公子卬点点头。 荡虺第一句话就说得不合时宜:“我等计划如当初歼灭废公之师一样。先用桑林里扎营的兵马骚扰狄营,用头发污染其水源,入夜后用蛤蟆疲敌,使其夜不能安睡,再在粮道上四处刨坑,阻碍粮车。 狄兵定不堪其扰,仓促攻城。桑林之兵绝其后路,我等御其前锋于城下,到时候狄人进退无路,覆军杀将易如反掌。” 公子卬:“说得好,下次你不要说了。”公子卬发誓,下次荡虺在公众场合,不拟好发言稿,并经自己检查一百次,绝不让说。 …… 每每入夜,总有辎车把物资运往城内,一开始是肉干等食物,后来是煮过的水,武器、铠甲、箭矢。 狄人长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们尝试了几波夜间的拦截,都不是食用决明子的宋军的对手。“缘斯,再这么下去,围困还有什么意义?不如退兵,再做打算。” 宋国境内的长狄首领被称作缘斯,他头上带着羽冠,身上纹着夔凤,从他的军用帐篷中踱步而出。帐篷很简朴,是用一根木杆,插入狄人发明的柱顶帽中,围以皮革,辅以圆环搭成的。手下从双耳铜釜中,打来早餐的奶酪,置于提链铜皿,献于缘斯,而手下自己,则抱着灰陶,在一角默默咀嚼。 长狄的社会形式还没诞生国家,仍旧保持原始的部落形式。家族最强的是酋长,稍微次之的几个家族则为长老。这样松散的联盟谈不上等级森森,在军事行动中异见者不少,缘斯没有办法像君王一样随意处死手下动乱军心的长老,杀了他,长老的家族立刻就会反叛。眼下面对宋人这样强大的对手,不能不凝聚每一分力量。 “真是个鼠目寸光的家伙。他只心里惦记着自己族里的青壮,本王族里的壮士不也折损了一两成嘛?”战争中的士气很难长丘保存,一般折损了一两成,士气就会开始动摇,遑论比封建国家、地方军阀更为落后的部落了。大家出来打仗可不是为了什么宏图伟略,抢钱抢粮抢娘们才是部落血拼的前景。眼下三千多人围殴三百人的城池居然久久不下,前途渺茫,对方的后援也出现在战场上,许多长老的动摇在所难免。 地方军阀和部落长老都是这副德行,保存实力是刻在血脉里的东西。 缘斯心中鄙夷,但是脸上却是劝谏时的诚恳:“青长老,自从我父王把缘斯之位传于我,至今已有一十三代了吧?我们长狄从蒙古高原一直东迁至这里,曾经拥有璀璨的文明和精湛的技艺,然而这个地方既没有铜矿出产,也没有玉石的瑰丽,以至于我父王下葬的时候,没有精美的墨玉斧和错金镶银的铜牺尊作伴。 我们的战士曾经身披铠甲,身形高挑,可现在呢?我们的铜剑是锈一把,少一把,我们的后代是一代比一代矮小,再这么下去,我等以后就要用石头与宋人作战了! 殷宋继承了殷商玉石之路,商贾们可以和遥远的西方地界(指新疆)互通有无,从玉琮到青铜,无所不有;从女子到粮秣,无所不丰。我们长狄有句古话说:“强取胜过苦耕,只要把宋人的财富攥在手里,长狄的兴盛就会不可抑制。 只要打下长丘,宋国从济水到丹水这片广袤的土地,就无险可守了。我们和我们的后代可以轻取户牖、葵丘、贯、亳、蒙、戴,最后饮马于商丘河畔的睢水。想想吧,我们的后代是在年复一年中等待青铜腐朽,最终以石器为生,还是坦率地接受一两成的折损,迎来无限富饶的未来呢?” 青长老被缘斯的大饼砸得,还剩一点理智:“可现在拔城不能,后援已至。胜算不大了。” 缘斯道:“我尊敬的长老啊,今天会有宋人把木幔,竹飞梯等物资送到我们的营中,帮助我们力克长丘。” “宋人?宋人怎么会帮我们打长丘呢?” “哈哈,长老没想到吧?宋人也不是铁板一块的。他们氏族与氏族之间虽然曾经是血亲,但百年下来,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他们中原人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个宋人氏族的家族不与我等毗邻,我们用马匹就换回了许多武器、军械,他还向我们推销一种物什,洁白如雪,可以在上面绘画,可惜我们对此不感兴趣。 这个家族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宋国境内还有一支部落唤作山戎,这个家族还把粮食、武器出卖给他们。他们告诉我们,有一种秘密武器叫做马镫,问我们要不要。他们没有带来样品,本王也不知道效用如何,他们吹嘘说骑兵用上马镫无往不利,他们已经把马镫的图样都卖给山戎了,因为楚丘的宋人要围剿山戎了,山戎愿意出天价购买马镫图样。 这个家族的人坚持不给我们看马镫的样品,说看了就能仿制。不卖实物,只卖图样,价格非常离谱。本王才不会花冤枉钱。如果山戎真的打败了宋人,说明这马镫物有所值,那样我才会考虑采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