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营大帐。 缘斯、青长老依次列座。缘斯苦劝后者:“你是不是要投降了?不要听信宋人的鬼话,都是宋人编撰出来骗你们的。” 今天,青长老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拔营的打算,按兵不动,仿佛不知道军中已经断粮了一般,如同待宰的羔羊,静静等候命运带走它的那一刻。 缘斯苦口婆心,青长老慢悠悠地开口道:“我军大部能带回去吗?” 缘斯:“那也比束手就擒要好。劝降的那个软骨头声称宋人花钱给他治伤,还请他好吃好喝,这怎么可能呢?以前公子御在时,抓到我们部落的俘虏,要么人头落地,要么贩卖到外国为奴一辈子,怎么可能优待俘虏呢?” 青长老:“现在主政的不是公子御,是公子卬。” 缘斯:“都一样的。他们还是叔侄呢。” 青长老:“不如就降了吧!” “这是什么胡言乱语!我们绝不能降宋!”缘斯拍案而起,厉声喝道。 “你当然不想降宋,因为公子卬只诛首恶,不问胁从。不论降与不降,你都没有好下场。当初力主攻打长丘的是缘斯你,见到援军已到还要冒险尝试攻城的还是你——缘斯你犯的错误够多了,部落为你流的血也够多了,这一次希望你能为部落流血了,不是吗?”青长老拍拍手,帐外一大群武士涌了进来,人人刀剑出鞘,把军帐挤得满满的,缘斯被围在一个难以转身的小圈子里。青长老迅速退开两步,躲到部下的身后去了。 缘斯的脸色苍白如纸,对方计较议定,自己这边的族人一个个在断后中被杀死,缘斯虽然知道对方有投降的意思,但也只能作口舌上的努力:“两百年以来,我们长狄部受寒流的侵扰,草木枯萎,百兽凋零,不得不举族东迁,穿越险阻才到这块水草肥美之地。 我们一路上多少人死于瘟疫,多少人猝死道路,多少人在异族的绞杀中抛洒热血。难道两百年的迁徙,就是为了成为宋人的奴隶?难道两百年的血雨腥风,换来的却是穷途的屈膝? 诸君难道要放弃尊严、放弃自由,来给这苦难的征途画上终点吗? 长狄的战士,死也要是顶天立地的鬼魂。”他的眼神扫过一个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 青长老没能再正视缘斯的眼神:“你需要自由,我们需要活路。多说无益。不过,做鬼要人头也没用,暂且借给我们一用吧。” …… 青长老使人前往宋营请降。出乎公子卬的意外,长丘商人对狄语都不甚熟稔,但狄人使者的宋语相当地道。 狄人的条件很简单:“我们交出武器、马匹投降,希望能换回一个回家的机会——我们既不想丢掉性命,也不想被卖为奴隶。” 公子卬麾下有两拨人,一波是从商丘招募的宋人,一波是曾经废公手下的齐人。 宋人都主张接受狄人的投降,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打仗要讲信义。既然之前劝降的时候,说了投降不杀,就不能违背承诺。尽管宋人知道这些齐人和长狄有不可化解的矛盾,可关我们宋人什么事呢?战争打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没有必要为了齐人的血债,让我们宋人出钱出粮流血流汗吧?在他们看来,公子卬北伐长狄,是为了了却当初给齐人许下的诺言而已。要是不接受投降,非要和困兽犹斗的狄人拼个你死我活,既不符合信义,也没什么利益。 至于说放虎归山,留长狄一命,为日后之患,宋人觉得完全可以接受。在宋人的世界观里,在国家的北方,存在一个类似于后世游戏中刷怪点的位置,每隔一定的时间,就会有野蛮人从刷怪点刷新出来,继而南下,侵略国土,之前是白狄,后来是长狄、山戎,未来指不准会是赤狄、东胡抑或是什么尚不俱名的野蛮人部落。宋人都以为野蛮人是杀之不尽,灭之不觉的,因此即便灭了长狄,还是会有其他野蛮人来继承他们的生态位,既然如此,有没有把长狄斩尽杀绝就无关痛痒。 宋人作如是想,可齐人不然。除了田单和管理,大部分的齐人团结在田伯光的身边,坚持要求公子卬毁约、杀降。 狄人今年在城郭以外的郊、遂之地,摧毁农田,袭杀野人,捣毁屋舍,搜刮百姓存量,地皮为之陷落三尺,青天为之高升三尺。所过之处,鸡豚狗雉之蓄尽屠;农人辛苦伺候之苗尽为踩踏。长丘上下的齐人因为长狄损失惨重。 齐人视信义为鸿毛,加上他们与长狄鏖战数年,有家人战殒于长狄马蹄之下的,不可胜计。“死掉的长狄,才是好长狄。反正即使长狄不投降,我们也可以尽数歼灭之,何必接受他们的投降,白白给他们活路?” 有齐人主张把狄人统统坑杀,一个不留,把狄人的颅骨,筑城京观,甚至于进兵捣毁长狄的聚居地,屠平老幼,斩草除根,一劳永逸地把盘踞在宋境内的长狄抹除干净。 武驰怒道:“歼灭?说的轻巧,战争日费千金,这个钱你们齐人出?呵呵,花着太傅的钱,你们当然不心疼。有本事你们归还铠甲,自筹粮食,找长狄厮杀一场。 你们凭借太傅的财力和甲胄给自己报私仇,却要太傅来背负背弃诺言的污点——你们羞也不羞?” 长丘的齐人几经辗转,一穷二白,别说自筹粮食来打仗,若公子卬不接济,他们连活到来年开春的粮食都没有。 言辞振振,诘住了多数齐人,可诘不住田伯光:“我们可以不杀狄人。后面的仗,不劳你们宋人费心,只要把武器和粮秣借给我们齐人,接下来的战斗,由我们齐人来打。” “借?”武驰问道:“有借有还,可你们一穷二白,拿什么还给太傅?要知道,太傅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商丘买的国债,是要还的,连带着利息,你们有这个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