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渊深(1 / 1)

入夜。浓云团布。遮挡住了仅有的月牙。 东京外城一处空荡荡的深宅大院里,严少武正坐在廊下的台阶上独酌。身旁点着一盏孤烛,散发着微弱的光。酒是白凡楼的‘和旨’,是主人取自《诗·小雅》的美酒注释。入口醇厚回味甘甜,且不似外面小酒坊所酿的酒般浑浊。几乎不需要用筛子筛可以直接饮用。这是严少武花重金所购的配方和酒曲所制。为了招揽往来客人,酿制的最后一道蒸酒工序,就在白凡楼的后院。在此过程中,甑锅中所散发的酒香冲天,半条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们无不寻香而至,好奇的想来尝尝究竟是何琼浆玉露,能有这般扑鼻迷人之味?由此,随着白凡楼的开张,和旨也作为招牌之一迅速声名鹊起,一时间风头无两。 今后,怕是很难吃得到这饱含自己心血的美酒了。想着,严少武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这般良辰美酒,为何叹息?”阴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天气已逐渐炎热,本以为大宅里已无他人,这一问却激得严少武浑身颤抖了一下。自己根本没有发觉有人在附近! 毕竟是武人出身,稍时严少武便镇定了下来。连头也不回,自若的给自己斟满并仰脖喝干,才缓缓说道:“是主人派你们来取我性命么?” 一阵阴风袭来,刮散了团云。两个罗刹鬼的面具在月光下闪过一丝寒光。 “多饮几杯吧。”良久,其中一个‘罗刹鬼’阴沉地说道。“饮完,我们再送你上路。” 接连两日,展昭和朱七分头在城南厢、城东厢带队搜查,除了拿住几个鸡鸣狗盗之徒,并无任何有用线索。而每日试探着跟上官英请示商议案情,上官英无不以‘事忙’、‘顾好自己的差事’或者干脆说不在司里为由,将展昭和缉捕司完全排除在查案的核心之外。这让展昭不禁有些心急:如此无目的地寻找,岂不是耽误珍贵辰光?与纵凶何异? 眼下天已向晚,展昭和朱七坐在展昭家的院中央,枯坐而对。叹了口气,展昭刚举起手中杯子,却发觉空了。旁边的朱七早看见了,忙着斟上,一边说道:“都头,天热了,多饮些这卤梅子水,祛热降火。” 展昭点头谢过。却没有再端杯。只沉吟不语。 朱七明白展昭的心境:人,确实是在展昭眼皮子底下死了,这渎职罪名是无论如何是逃脱不开的。但现在此案归探事司主抓,且上官英的官秩比展昭要高,怎会屈尊与展昭合议案情?而况上官英为人刚愎,心胸又窄,断然不会容许旁人来争功。上官英嘴上冠冕堂皇,意思却很明白,就是要把你晾在一旁,还让你说不出什么。抓到凶手,展昭最多算将功补过。抓不到凶手,上官英也大可将责任推到展昭头上,毕竟放跑元凶的是展昭。而朱七也很清楚,如果最终展昭被问罪,上官英断然不会替展昭说一句好话。 想着,朱七说道:“都头,自取消宵禁,京城治安确实不比以往。从近日我们抓到的这些外来的鸡鸣狗盗之徒来看,我揣度那山育家臣恐怕是遇上了进楼行窃的惯偷,情急抵抗才身遭不测。不如我们回司对这些人严加拷问,三木五刑之下还怕审不出点线索?” 展昭一听就明白,朱七已是起了‘李代桃僵’的心思,想尽快找几个替死鬼结案。虽知朱七是好意,可未免于心不忍,于是说道:“朱七哥之意我懂。只你我皆知,真凶定不会是这等流贼草寇。而况此案已是上达天听,如此潦草结案或可搪塞一时。但若有朝一日官家察觉,这欺君之罪你我皆无法承受啊。”一语说得朱七脸上一红,忙起身说道:“是属下荒唐,向都头请罪。没有虑到这些。” 展昭摆手示意朱七坐下:“朱七哥,这里就你我二人,又是在探讨案情,何罪之有?虽说我入司辰光没有朱七哥长,却也知道些司里情弊。可据我看,有些流贼草寇未必是穷凶极恶之徒。其中也不乏有些个遭灾无地的可怜人,实在走投无路了才铤而走险去行窃打劫。虽说有罪,其情可悯啊。” 朱七听得一笑,说道:“外人都道皇城司是‘在世阎罗殿’,视咱们这些当差的个个如同恶鬼猛兽,唯恐对我们避之不及。都头如此菩萨心肠,属下佩服。” 展昭叹了口气,似对朱七,也似对自己说道:“这是家严的教诲,打小他老人家便掰着我的嘴告诫,公门里头好修行。其实这二年我也忧心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办案多了,每天满嘴只剩下等因奉此,心里变成了阴沉木,对那些无辜的百姓寒士置若罔闻,不再有恻隐之心?” 朱七没想到平素看着不苟言笑,冷峻深沉的展昭还有这般心田,不禁有些感动。自己在皇城司任职多年,平日打交道的人从庙堂官场到江湖民间,无不是机械狡诈的恶徒。尽管眼下看着国泰民安风平浪静,实际上来自敌国刺客暗碟的袭扰从未间断。可以说皇城司的人每天过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腥风血雨经历得多了,大多数人早早就心如铁石,忘记加入皇城司的初衷。而展昭入司辰光也不算短了,却还能保留着赤子之心,这就属实难得。 可转念一想眼下情形,朱七感到一阵焦虑。不仅为破案,更为展昭即将面临的险恶形势。正做没理会处,忽听墙头有人唤道:“展大哥?” 二人回头看去,原来是白玉堂嬉皮笑脸正扒在墙头上望向二人。 展昭问道:“是你?这么晚了,有事?” “有的有的。”白玉堂一边说着,一边欲从墙头上跃下,却不知被什么物事给绊住直接从墙头上摔到展昭院子的花坛里,吃了满嘴烂泥。 朱七忍着笑,将白玉堂从花坛里扶起。白玉堂狼狈地吐着嘴里的泥土,一边掸着身上的污垢。 展昭愠怒的看着白玉堂,说道:“说了你几回了,来时走正门。此举与那梁上君子有何区别?若让别人瞧见,拿了你去报官,岂不是笑话?” 白玉堂吐了吐舌头,讪讪笑道:“这样不是快么?” 展昭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个活宝,叹了口气,说道:“还不快去收拾一下?所来何事?” 白玉堂说道:“展大哥,今日...”刚开口,白玉堂警惕的看了一眼朱七,生生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展昭道:“朱七哥是我第四都副都头,所有机密案牍我从不避他。” “在下朱七,缉捕司第四都副都头。敢问阁下贵姓,台甫?”朱七向略一揖手,大大方方说道。 白玉堂听完朱七身份,略放下心。客气还礼道:“不敢,小弟白玉堂,与朱七哥分属皇城司同僚。只小弟在案牍司,终日伏案办差,所以不得见朱七哥金面。朱七哥幸会,小弟有礼了。” 二人寒暄刚毕,展昭便插话道:“接着说。” 白玉堂压低声音对二人道:“今日司丞在案牍司和真武库调阅了大量文牍档案,看完之后脸色铁青,恰好当时小弟在场,便吩咐小弟和其他书吏将档案即刻封锁,任何人不得翻阅。说完就走了。” 展昭问道:“是何档案?” “小弟看封面,是真武库的出库档案。”白玉堂说道。 出库档案?一定与箭毒有关,否则归无行不可能看完之后有如此反应。是谁调走了箭毒?为何又不让他人看呢?这不禁勾起了展昭的好奇。 “那份档案如今在何处?”朱七问道。 “从真武库带回案牍司了,归到了‘天’字级机密。”白玉堂答道。 “这可真是奇了。如此寻常档案,还能入‘天’字机密。”朱七说道。 “据小弟揣测,这可能跟杀害山育家臣的凶手身份直接相关,且该凶手身份定然极其特殊。所以才会归入‘天’字机密。”白玉堂循着朱七的话款款道。 听到白玉堂所言与自己猜测一致,展昭抬头看了白玉堂一眼,却没说话。恰白玉堂眼神也飘了过来,二人眼光一对,随即又分开。 “接着说,我在听。”片刻沉默后,展昭说道。 白玉堂忙点头称是,接着款款说道:“想那死者一个异族人,刚到东京没几日,怎会与人结怨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故寻常命案里钱财纠葛、仇杀、情杀等缘由均可排除。而从死者身上的伤口来看,凶手只一击便击中要害,还动用了箭毒,其意在不死不休。所以据此推测,凶手必长于此道。” 这也正是几日来展昭隐隐约约的感觉,没想到又被白玉堂一语中的。展昭不动声色给白玉堂斟了一碗卤梅子水,白玉堂忙起身双手接过称谢,端起来一饮而尽。 “那据你的说法,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呢?”朱七也觉白玉堂言之有理,不自觉问道。 “这可不好说了。”白玉堂又掸了掸身上未尽的泥土,偏着脸喃喃道:“如若凶手真的是皇城司的人,为何要对这样一个人下如此毒手?于凶手有何益?还有,凶手既然能使用箭毒,定然也知晓箭毒是皇城司不传之秘,不怕有朝一日引火烧身?” “我推测,凶手可能是受人指使,奉命行事。”一旁不语的展昭突然插嘴道。 “受人指使?”朱七和白玉堂异口同声问道。 展昭仰脸看了看月色,方慢慢来说道:“不错。” “是谁?”白玉堂急切追问道,问出口又觉得不妥,便转了口气道:“我是说,展大哥心里可有怀疑的人?” “没有。”展昭断然说道。 话音一落,忽然空气里升起一股无形的威压。顿时三人陷入沉默。 足有移时,白玉堂打破尴尬,起身笑道:“时辰不早了。近日司丞气性不好,小弟可不敢触他霉头。明日得早起,准时去上值。展大哥朱七哥,小弟告辞。” 朱七也起身,客气送白玉堂到门口,随手关上了门。回过身来,见展昭盯着大门方向,若有所思。 “都头在想什么?”朱七小心问道。 “唔?哦,没什么。”展昭收神答道,“我想得远了。” 皇城司,案牍司。 天色已晚,归无行却依旧在‘天’字机密房里对灯枯坐。吕嵩午后便去了枢密院,会议五月节期间的东京城防。归无行去了两次武德堂不见吕嵩踪影,干脆就在案牍司里等他,顺便查看整理一下过去的机密消磨时光。他太清楚吕嵩的习惯了:每日不管何事,无论到多晚,哪怕是过了子时,也必回皇城司过目当日送来的各种机密节略。待看完才会回家或在武德堂的后堂书房里安寝。也亏得吕嵩常年习武,打熬得好筋骨。一般人这么办差,不出一年早就累倒了。如此勤劳王事,也难怪两代帝王对他荣宠不退...正想着出神,当值书吏便匆匆赶来,向归无行揖手说道:“司丞大人,都指挥使回来了。听说您还在,正叫您过武德堂去呢。” 归无行也不搭话,匆忙收起了手边的档案锁进柜子,便直奔武德堂。 还未到堂下,便听堂内传出‘啪’的一下器物破碎的声音。噤得所有堂外人一怔。 接着便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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