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愕一语,真身立现。白衣白发,与雪等色,墨不沾,尘不染。 “你不是黓龙君!”琅函天不可置信,与他对局的黓龙君竟是假冒者,“真正的黓龙君呢?” “藏在一个你意想不到的所在,等待收官。只要你死,就是他的——”无我公子砰然开扇,绢面上朱墨行草,写着一个瘦劲的“胜”字,“胜利。” 琅函天警惕道:“你不是黓龙君的帮手。钜子爱好和平,不可能主动制造动乱,如画江山更不可能答应。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弃子争先。” “嗯?” 无我公子轻摇绢扇,慢条斯理地说:“牺牲一个刀宗掌令,抢先你的计划一步,约出你与玉千城杀之。之所以选择刀宗,是因为平乱的后手在星宗。墨家爱好和平,那纵横家呢?” 琅函天睁大双眼:“杀死刀宗掌令的人……” 无我公子合上折扇,凝视琅函天的眼睛:“吾讲过了,智对智,武对武。虽然吾在拖延,但你也太配合了,配合到吾必须提醒你:快逃,杀手来了。” “血月孤红!”琅函天猛然醒悟,转身就跑。 ‘可恶,我浪费了太多时间。’琅函天懊恼不已,急急回援玉千城,‘希望还来得及。’ 桃源仙地,血战不休。宗主对决,双方底牌尽掀。天师云杖加成仙舞剑诀,与泽国战图之威分庭抗礼。 碧松影担心黓龙君安慰,不欲与玉千城久耗,顿足提气,誓要以禁招诛灭奸宄。 “怒天之惩——”碧松影双手结印,泽国战图开阵流转。随着五行转化,阴阳阵法咒字回环,催至学宗禁招之极。 ‘琅函天还没回来。’玉千城不敢大意,杖剑同舞,使出仙舞剑诀最终式,“仙舞剑诀——” “神君,吾来助你!”琅函天赶到,运剑亦使绝学,“神旨圣意舞天下!” 碧松影心中一惊,双掌分拨术力:“万字天审!” 极招相接,气劲纵横,桃源仙地如遭天灾。二对一,玉千城有恃无恐,以身中万字天审的代价,换得刺穿碧松影的要害。 “啊!”咒字爆发,玉千城重伤踉跄,却止不住地高兴,“赢……赢了!辅师,我们……啊!” 话未说完,玉千城猝不及防,遭到一掌偷袭。玉千城倒飞出去,天师云杖落入琅函天之手。 “是啊,赢了。”琅函天收起天师云杖,纠正玉千城的话,“只不过赢的人是我,不是我们。” “你……噗——”玉千城气得吐出一口血,“你背叛我!” 琅函天老神在在地说:“从无真心,何来背叛。感谢神君替我保管天师云杖,杀掉如画江山,但吾最后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就请神君——死在血月孤红手上。” 玉千城一愣,但见琅函天抽身急退。正当他惊疑不定之时,一股骇人杀气袭向后背,不由分说穿膛而过。 玉千城下意识转头,惊见一双冒红光的魔瞳。下一瞬间,他在惨叫中剑光破体,带着不甘与悔恨倒下。 杀死玉千城之后,血月孤红颤抖伸手,欲触碧松影的尸体。刺痛在内心蔓延,一点点撕裂回忆。 “义……兄……” 脚步声轻缓接近,一阵冷风随之而来。冷香味清冽淡雅,是冰雪与昙花的气息。血月孤红没有回头,但已知晓来人是谁。 “扶植九算,腐化墨家,挑起内斗;纵容阴谋,铲除隐忧,凝聚道域。很好的算盘,可惜汝漏算了自己,错估了心魔。在汝发现无法连结分身之时,便该第一时间离开仙舞剑宗,而非继续无用的恐吓。是汝给了吾移花接木的机会,害死了向汝求助的汝的义兄。” “闭嘴!”血月孤红回身一掌,隔着一把折扇拼斗内力。 “汝心乱了。”明月长泠温婉地笑了笑,如一株含羞待放的月下美人,在漆黑的夜色中清莹独立,“心乱则魔动。” 明月长泠展扇扫退,掷出绢扇擒捉手臂。飞扇回旋削首,血月孤红低头躲避,抬手再压膝撞。明月长泠趁机拧臂,带动血月孤红转体,接扇合拢向前刺出。 血月孤红讶异间,明月长泠挑飞血戮,握剑侵入她的脑识。血月孤红不能动弹,瞳孔映出意识之中,一轮愈来愈近的明月。 ………… 捉月台,风亭。 黓龙君坐在亭中收拾残局,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败字血书压在己方棋盒下,提醒他此局无解矣。 “身在天元,孤立无援。你已经是废子,左右不了大局。” 话甫落,浓烈的邪氛吹起白纱,瞬息将帷幕染成黑色。黓龙君循声望去,黑布正好垂下,遮住了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 亦男亦女、似神似鬼的声音说道:“如画江山死了,玉千城也死了。这个局面,墨家难辞其咎。” 黓龙君闭目问道:“琅函天呢?” “死了。” “不算意外。”黓龙君起身想要揭开黑幕,却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抓住。浓重的血腥味涌入鼻腔,刺激得他忍不住剧烈咳嗽。 “别做多余的事情。” 那声音不在附近,但是手近在眼前,散发着黑烟般的魔气。毋庸置疑,这不是一名普通的魔将,兴许还强过一般的魔王。 黓龙君心知不宜硬抗,回到原位坐下:“你是谁?” “过去的名字过去了,现在我叫凶兽。” “凶兽……”黓龙君听着他平淡的语气,实在感受不到那个“凶”字,“你找我的目的,应该不只是传递死讯。” 凶兽回答道:“我是来通知你,你出局了。天意不需要没用的棋子,更不需要不听话的棋子。直接讲你是弃子,你才会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走上一条逆反之路。” 黓龙君夹起一枚黑子:“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的价值不需要证明。” “这不是答案。作为一名智者,在我释出这些讯息之后,你会马上判断,哪一些是误导,哪一些是引导。你所知有限,所以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你的应对恰好证明,你预备走上这条路。” 黓龙君辩析道:“若我选择不回答,你也大可讲我默认,抛出同样的话。利用惯性思维与心理暗示,我承认,你的话术确实比我所见过的智者高明。” “理性分析,这也是一条路线。你会选择哪条路线,是不可估的变数,但当所有的路线指向一点,那就是定数。我不在意你的看法,因为毫无意义。人往往就是因为虚妄的误导,分不清到底是天意还是人意。天意天意,或者天是故意。很多时候,人自以为的抗争,反而让自己更接近所谓的命运。” 黓龙君若有所思地说:“听起来,你很有感触。” “我的执着告诉我:我,从未停止脚步;我,还在追寻答案。死亡不是终点,定数过后始见变数,但这不是你走的路。因此我建议你,相信……天意。” 凶兽说完,一枚黑子飞出棋盒,下在黓龙君举棋不定的位置。 “你……”黓龙君握住指间的棋子,“相信天意?” “只有相信,才能看见。未知虚无,纵然神行万里,也是一念之遥。因此,必须看见心头的灵山。” 黓龙君有些意外:“你想跳出五指山?” “近一点的比喻,这方棋盘。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棋盘之外仍有棋盘,这就是天意。相信身在局中,相信身为棋子,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找到可称作同伴的——‘人’。” 黓龙君观视掌中的黑子:“如果我想去棋盘之外看看呢?” 凶兽没有直接作答,替白棋落了一子,讲道:“道域还是太小了。中苗接壤,会是较大的战场。这盘玲珑残局,到那边再续吧,墨家钜子。” 一声墨家钜子,黓龙君眼前夜色消退。黎明的曙光穿透白纱,照亮凶兽替他所决,死而后生的那一着。 荒野之上,明月长泠缓缓睁眼,结束对捉月台的观察。在她举步前往阴阳学宗的同时,血月孤红在桃源渡口唤舟渡河。 ‘吞噬应零之后,现今两副躯体皆由吾主导。沉睡千年的兽,苏醒的首要之事不是争夺肉身,也不是向吾报当初的镇压之仇,而是去寻黓龙君续局。汝究竟在想什么?只懂毁灭的疯兽,也有清醒类人的一面吗?’ 心魔疑惑之际,明月长泠在树林遇阻。前方,逍遥游衣袂翻飞,仙风中杀气敛藏。 “拦路示威。”明月长泠捋发巧笑,冰霜却在眼底凝结,“好友,汝是在挑衅吗?” 逍遥游质疑道:“你还是我的好友吗?我的好友虽然残酷,但从不笑里藏刀。你不是她。” “吾当然不是伊。因为感怀赵蕤,不愿把持鬼谷,总是重复上演拜师的戏码。”明月长泠露出嫌恶的表情,“为了一个死人,不惜与秃驴墨贼纠缠近千年,伊的痴心当真让作为心魔的吾恼恨。” “看来,她不会回来了。”逍遥游垂眸哀叹,“败给自己的心魔,好友啊……” “是啊,伊不会回来了。”明月长泠召出无弦琴,右手一抹,系上五根血弦,“就如同这把月灵,此战过后,不复存在。” 明月长泠抱琴捻弦,势如开弓射箭。气劲离弦,凝化细密飞丝,血光荧荧,寒风凛凛。 逍遥游现琴拨弦,化解攻势后说道:“昨日,如画江山与云棋水镜外出,彻夜未归。你出现在此,如画江山人呢?” 明月长泠反问逍遥游:“这要问黓龙君,问吾做什么?” “你用幻术伪装成黓龙君时,忘记掩饰身上的香味。”逍遥游对上明月长泠的眼神,“如果是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香味?”明月长泠侧头嗅了嗅,“吾一点也……” 『他们讲本皇身上有香味,但吾一点也没察觉。是不是习惯了你的存在,所以闻习惯了?——我们在试剑峰相遇时,我只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哈。你的意思是……本皇让石头开花了?』 ………… ‘应零的记忆?不对……’明月长泠回过神,对逍遥游讲道,“这可不一定。习惯是很可怕的事情,任谁都有可能犯下最低级的错误。不过,还是多谢提醒。作为回报,吾送汝去见如画江山。” 说罢,明月长泠旋身入空,聚真气于羽弦:“六元诗术·血落无声泣泪红。” 血寒之气发散,霎时血云盖顶,天泣冻雨。逍遥游无处闪避,雄喝拂弦,倾注功力凝化气罩。 “九谱一琴·芒阵辟邪!” 血冰锥接连坠落,砸在蓝色屏障之上,却无法打破法阵。明月长泠金眸一凛,扫弦连射数道血丝。 “九谱一琴——”逍遥游闪转腾挪,瞬移错开血丝,抛琴回身反手一弹,“琴者祭圣!” 气劲破开血网,消弭背后杀机。得知碧松影之死,逍遥游怒从心起,不世并再不留情。 “九谱一琴——”逍遥游运掌吸纳,汇聚磅礴内力,奏响惊世琴音,“九转前身!” 强大音波袭来,威力震地。明月长泠琴身相抵,抓起五弦,迸力锐鸣断弦煞音。 惊爆尘定,明月长泠望着流血的手,轻攥抬眸。微笑的假面破碎之后,逍遥游拨云见月。 “月娘。”逍遥游呢喃自语,“不是水中月,而是……” “鬼谷小辈,接吾——”明月长泠立琴在前,双掌翻覆,引导天地自然之气,“清圣流!” 只见四方清气归流,明月长泠引渡河之水,以风力压缩成矛,赞掌拍向逍遥游。 “嗯?”察觉此招超凡,逍遥游饱提内元,运起最终绝式,“九谱一琴·一炁行无。” 一炁行无以炁化气,将水矛尽化虚无。逍遥游吸纳能量,释放气劲连番扫荡。 明月长泠踢出月灵,以琴为盾抵挡气浪。月灵在冲击下逐渐开裂,砰然一响炸成碎片。 逍遥游与她对视一眼,化光离去。明月长泠没有追击,左手一伸,碎片聚合成球,飞入掌心。 “这都取不下伊。这个傀儡由血丝织就,根基还是太差了。”明月长泠抚摸月球,以其映现意识空间,被她困在意识中的应零,“哼,仍在顽抗。既然不改执着,那就请汝好好欣赏,吾是如何毁掉汝所在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