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拗货!哪天结结实实挺顿拳头给你。一年长工,两年家公,三年太公,搀话接舌,在娘娘面前乔腔作怪,说那些不合款的话,知不道好歹,打你不亏!哭,哭!醋瞎酸溜,抓心挠肝,死下几口子了!”慈庆宫后院,朱常洛冲着一排纸窗发作道。隐隐哭声由窗中传出。“养你甚用,穷嫌富不要,出奇的大怪物!”又发作了几句,朱常洛终于去了。
“好孩子,就怕将来记不得我。”窗扇中,崇祯的娘刘景娴抱着崇祯,端祥着那张熟睡的小脸悲道。忽听身后有人道:“也是该给你挫挫性儿,说话不犯寻思!”刘淑人转身望去,却是西李,李选侍。李选侍走到刘淑人跟前数落道:“出那些臭声,娘娘是好鞋不踩臭屎,只当你疯了!”刘淑人抬起泪眼,看着李选侍。
李选侍弯腰坐在圆桌旁,将手中的帕子搁在桌上,数落道:“小爷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单打不长眼的。翻老婆舌头,你引谁的势作娇!”
忽听:“你引谁的势夺我恩爱!难得你大模似样儿讲了几句人话,雌答谁哩?乔声怪气,阿郎杂碎。”天启的妈的王才人已进到外厅,宫人替她揭开珠帘,她踱进耳房,李选侍与刘淑人连忙起身。王才人身后还跟着另一位李选侍,东李。宫人将食盒搁在桌上,王才人由刘淑人怀中接过崇祯,安慰道:“妹妹,新娘进了房,媒人扔过墙,都是前世造就。”刘淑人叫了声姐姐,情不能禁,匆忙摸出手帕将脸捂住。
王才人叹了口气,将崇祯递与东李,腾出双手扶刘淑人坐下。东李接过崇祯,看向熟睡的小脸道:“俺乖乖乖真懂事。”他撩起崇祯的围嘴,擦了擦小嘴道:“疼你这小幌幌弄啥,长大就把娘忘了。”说罢笑了。
王才人扭脸冲立在一旁的西李道:“数黄瓜道茄子,鬼头蛤蟆眼。”西李涨红面皮道:“姐姐这是刺挠谁呢?”王才人道:“我可没提名抖姓。”东李在一旁对西李道:“人家背旮旯子哭几声,上赶子来撩骚。”西李气得一跺脚去了。王才人看着窗扇中的西李骂道:“斩眉多棱眼!这是寻着找事哩,没腚眼子的。”
她又看向刘淑人道:“唉!妹妹,女人一世就是这,叫爹娘推进火坑里,老辈人就是这么熬磨过来的”。东李抱着崇祯道:“常言道,一世的姑嫂,半世的爹娘,那小姑子也要出阁的,咱们几个才是一世的姐妹,半世的爹娘!”刘淑人闻言,一把抓住东李的衣角,又看向王才人叫了一声姐姐!大颗的泪珠掉在衣襟上。
宫女从食盒里取出一碗白浆,递到王才人手中,王才人端向刘淑人道:“大魏熬的杏仁茶,妹妹滋补滋补。”刘淑人只是摇头,王才人道:“还要我喂你?”刘淑人只得将碗接过。过不多时,望着刘淑人搅着勺子,东李说笑道:“那卖油的占臊便宜,说要是兑水了,我是你亲儿,那老婆媳妇说你甭想。”大家都笑了。老婆就是老太太。
慈庆宫东边的一排厢房,屋里一股异香,炕上,朱常洛正抱着一杆烟枪学他的父皇。西李坐在一旁道:“那死货,她还屈哩,我气哟,说了她几句,是替小爷管教她。不猛防王家的也去了,倒管教起了我,叫她一通抢白,说我翻老婆舌头,乔声怪气,这会子还没走,定是在说小爷的淡闲话。”朱常洛呜哝道:“就叫她出几句抱怨沫儿。”西李道:“没这个理,慈庆宫还有没有规矩?已是叫郑娘娘看了笑话。皇上叫郑娘娘媚惑了几十年,咱受尽了气,如今要不立下规矩,只怕将来那死货又是一个郑娘娘。说了她几句,她还刺挠我哩,说不爱看我的刮搭脸儿,又说,您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多比得慌,这是反话,说我管不起她。她连郑娘娘都不怕,哪服我的管?如今要不把她管得笔管儿条直,将来还不戳下天!自古后宫乱政的多!”朱常洛闻言点了点头。
西李又道:“大哥儿,五哥儿,叫她两个惯道得!大哥儿可是皇长孙!不挨骂,长不大,哪能这么惯道孩儿?将来大明朝还指着两个哥儿哩,我这又是一重担忧。”朱常洛闻言,更加用力地点了点头,以致烟枪咀子都从嘴中脱落。朱常洛道:“提醒得很是,是得掴打掴打,待我寻个时机,将五哥儿交你教养。”西李道:“你可别要打一巴掌揉三揉。”
后院房中,刘淑人道:“托生成女人,这一辈子就是蚂蚱拴到鳖腿上,别想蹦啦,过不成了,没盼头了。”东李道:“咋没盼头,你不是还有五哥儿,强似我。”刘淑人道:“我有这个娃,倒成了短处,成日叫西边的雌答。”刘淑人又道:“小爷是个不长进的,要不是宫里的规矩严,早成了个贪赌恋娼的。”王才人叹了一声道:“妹妹休要楚结,小爷咱们慢慢劝着,事也不在一时。咱们都不是正头妻,要是先头郭娘娘还在——”
刘淑人闻言道:“郭娘娘是怎么殁的?小爷吃酒,醉得塌蒙着眼,吆天喝地,郭娘娘劝了他几句,就手儿给了娘娘一下。这不是头一回,这么没体面,娘娘又要强,好好一个人儿,瘦成一根绳儿,躺了仨月,直溜儿抬了出去。那天我去看她,抓住我的腕子不丢手,哭哩,跟我说,她刚进宫那二年,小爷还捏着她的手儿写字,自从西边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