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二十七岁的刘景娴静静躺在床上,一身大红,满头珠翠,脖下一道红印尚未消退。朱常洛蹲在床边,触起前情,他抓住刘景娴冰凉的手,呼了一声景娴!没能唤醒亡人,却唤起一屋抽泣。
朱常洛道:“景娴,你也不能全怪孤,这几年你仗着生养了五哥,数落孤也就罢了,竟数落起郑娘娘来。景娴,你要不是这么个性子,入宫十年怎么还是个淑人!”王氏立在一只景泰蓝大花瓶前,叫了一声妹妹!已是染湿了手帕。东李在一旁泣道:“妹妹,你要不是这么个性子,我该叫你姐姐啊。”
随着轻轻一声“小爷”,朱常洛回身望去,望到一身绿袍,朱常洛用袖子擦了擦泪痕,起身问道:“可曾办好?”王安悄声道:“先停到宣武门外白纸坊,寻了间半坡房,就算委屈些,松木寿材,小爷别要嫌孬,还差着三十两银子。已差宋管朝往刘家报丧,只说病死的。先妆裹上,送到外头泊几日,再差人往西山寻一处吉穴。”朱常洛想了想道:“不可叫皇上知道!”张安闻言,厉声道:“都听见小爷吩咐不曾?谁敢在外头失了风,立时打死!”屋中几个宫女张皇地乱点头。
二人默对片刻,东李在一旁提醒道:“王老公说,还差三十两银子。”朱常洛回过神来,对王安道:“还能让你往里搭钱吗,叫大魏到我房里,寻着件东西发卖了。”王安道,瞧小爷说的,哪儿还生不出这几两银子。说来可怜,在郑贵妃的压制下,堂堂太子手里也没几个余钱。
王安问道:“刘主子几更殁的?”朱常洛叹道:“谁晓得,好不易砸开了门,她正挂在梁上打提溜儿。”王安看向一身簇新的刘景娴道:“主子事先就扎裹好了?”朱常洛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我只道,天上下雨地上流,两口子打架不记仇,谁知道她是这么个性子。”他吩咐道:“抱五哥儿来看看。”闻听此言,刘才人与东李失声痛哭。
王安一声长叹道:“小爷也要挫挫性子。”朱常洛道:“什么时候了,闲话提它做甚”。王安正色道:“这岂是闲话!”
客厅与卧室之间是一道圆形的檀香门,应该叫月门。魏朝立在月门外禀道:“乾清宫的孙老公来了!”朱常洛闻言一惊,看向魏朝,魏朝道:“小爷休慌,皇爷赐了三千两金花银。”朱常洛闻言,骂了声你这奴才,快步出门。王安正要尾随,朱常洛回头吩咐道:“你这在招呼着,今日务要将人发送出去。”
卧室中传来一阵娘,娘的哭叫。西李抱着崇祯来到床前,她冲床上的刘景娴叹道:“妹妹,你这是和谁憋气,难怪都叫你憋死牛。”王才人在一旁怒道:“你平日就想按巴她,她性子烈,按巴不住。她如今直着脚儿去了,你可称意了!你恨不得小爷一根棍子将她撵得离门离户。你休要在那低着个头假慈悲,你素日就好低头思谋个主意害人。”西李扬头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为了一场姐妹,如今殁了,我是来瞧哈哈儿?还说先前的郭娘娘也是我克死的,郭娘娘就是个娘娘驾,病秧子,我倒成了那拉尾巴星。姐姐,我几时招你来?”王才人怒道:“破嘴老鸹,你在底下没说郭娘娘比死人多口气?郭娘娘就是你咒死的。”西李不服道:“一咒十年旺,神鬼不敢傍。”东李在一旁叫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车轱辘话。赶紧给她缝个手巴掌儿套上,她怕冷,冬天手上皴几个口子。”说着,哭了。
望着西李抱着哭闹的崇祯出去,王才人骂道:“什么东西,小爷得了荆州一样。”
“种梨树,开白花,养活闺女做什嘛,拿起针线瞎连搭,拿起剪子瞎嘎哒,嘎哒会了给人家。”窗扇里传出王才的悲诉,她正与东李一人一只,赶做两只手套,时而操起剪刀,时而放下尺子。忽听:“糖瓜儿,五哥儿,咱不要娘,要糖瓜儿,猴崽子!”王才人向窗外望去,只见四岁的崇祯一边叫着娘,一边在西李怀中乱挠。旁边一个宫女手执麦芽糖正在逗哄。
王才人骂道:“坏东西,黑心肝,不操好心!五哥儿怎能叫她抚养,他娘就是她害死的。将人家娘母子害死的害死,强夺的强夺,她可称愿了!”说罢却没了主意,她抬头看向王安道:“忙得顾不过命儿,就会不错眼地看,做针线有啥好看?如今小主子也犯小人暗算,你就不急?多大点孩儿,就手儿给了一个脖儿拐,黑心肝!”
却听王安道:“要待小儿安,常带三分饥和寒。”王才人闻言,疑惑地看着王安,王安道:“主子。以奴婢的意思,五哥儿由西李抚育,不得娇养,将来或有一番出息。”王才人疑惑道:“你说甚?”王安道:“主子。说句万死的话,小爷就是不知道甚叫饥和寒。奴婢自小入内书房,贪玩,不肯读书,先前的杜老公将奴婢绑在书桌上,方才识了几个字,有了今日。奴婢一世感杜老公的好情。”原来明代的太监自称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