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偏殿。一面墙上尽是木格,有的格中立着只花瓶,有的格中卧着卷竹卷,这叫多宝格。万历坐在御案后,身着一件黑色龙袍,绷着一双大肿脸蛋子,正听方从哲汇报。原来龙袍有白有黑,不光只有明黄色。
“大理丞王士昌、行人司正陆大受、户部主事张庭、给事中姚永济上疏,乞缚凶犯文华殿朝审,九卿科道旁听。”万历闻言道:“揪住这个,激溜蹦跳,是要保太子,还是要废贵妃?是为朕,还是为大明?不过是小人竞起而修门户之怨!”说到这,万历啪地一掌拍在御案上,叫道:“他们究竟要做甚!是要废贵妃,还是多嫌朕?是嫌朕没见天揪着公鸡尾巴起来批奏章,要逼朕退位!”
方从哲连忙跪下,道,陛下息怒!万历粗重地喘息了几下,看向方从哲道,先生起来。
方从哲从地上爬起,万历叹道:“先生再辛苦一遭,跟众臣说说理,只说是朕说的,这就算家丑,家丑不可外扬,难道做臣子的不懂?再说与他们,朕已是将贵妃兜底儿一顿臭骂,他们还要甚!”方从哲想了想道:“臣愚窃计,陛下择日,率太子一会众臣,天颜下霁,以示霭若父子。”万历道:“朕与太子原本就是父子。”方从哲忙道:“是,是,是臣失言。”万历道:“他们要的就是这?就依先生的,若还是掇拾余言,沽名渎奏,朕必拿来重处!”方从哲又想了想道:“贵妃那,也不能,也不能毫发无损,那庞保,刘成——”
万历闻言,森然道:“将二人杖死!那张差也不可久留,速速打发了。”方从哲应了一声是,道,这便拟旨。
二人又议了几句,方从哲问道:“张问达上的那个疏子,说东大乘教魁王森的,司礼监尚未批红。”万历道:“甚东大乘?”方从哲道,便是闻香教。万历闻言不屑道:“妖妄不经,听说如今,顺天府磕头碰脑都信闻香教,刁恶小民,动以进香为名,络绎道路。仙佛原是异术,宜在山林独修。”方从哲闻听宜在山林独修等语,心中不由叹息,如此轻描淡写,原来万历还不知道闻香教已是杀官造反了。他也不点破,只道:“那王森已被缉拿,张大人想多留他几日性命,以待刑问。”
万历道:“朕正闹家务,旁的,先生看着票拟,掂兑着办。”方从哲应了声是。又道:“皇上,臣请辞的疏子——”万历皱眉道:“已是四度请辞,干得半半路路,能撂下嘛?朕知道,这个位置落褒贬,难为先生了,先生若是忠臣,便代朕再受几日夹板儿气。”方从哲问道:“皇上,那增补阁臣之事——”
万历闻言,闭目后仰道:“朕乏了,改日再议。”方从哲关切道,皇上的身子——万历叹道:“唉,吃这药不见功,又吃了这一场气。先生,趁着今年京察,那些倔巴棍儿不可再留在京里,统统住俸降调。”
刑部大牢。随着一声铁链响,牢门开了,狱卒提着桶起来。他将桶搁在霉烂的麦草上,蹲下将张五哥口的麦草拔出。张五哥往地上吐了口血水,哑着嗓子道:“看看要死了,你们都吃了,我还扛着呐。”那狱卒道:“啃你的黄金塔。”说着,将两只霉变的窝头搁在地上。张五哥道:“吃那个解不下,不吃。”狱卒见状道:“你想吃啥?荷叶饼吃得个净光净,没有了。”张五哥道:“打得害口儿,想吃槽子糕。”狱卒笑道:“头回听说,害口儿是打出来的。等着吧,等送你的那天,有鱼有肉。”
正说到这,忽地有人叫道:“吴班长,叫他搭两步儿过来,与我就个伴儿。”说话之人正是隔着几间号房的东大乘教主王森。吴牢头出了牢门,冲王森道:“石佛爷爷,这怕不妥,他胡诌白咧,花说柳说哩。”说着往王森的牢门行去。待走到了牢门前,王森低声道:“他还出得去,我还出得去?还怕我夹带藏掖?怕什么?”见对方为难的表情,王森道:“有你的好处。”吴班长道:“还是石佛爷爷肯拉拨穷人。”
“哈巴着腿走!”片刻后,王森立在巷道上,看着张五哥一瘸一拐地走来,吩咐道。不多时,二人进了王森的号间,吴班长将狱门锁住,径自去了。
号间里,一桌一床,桌上两只瓦罐,别无它物。床是网绳床,桌子也不带抽屉,就是一张木板四个腿儿。张五哥环视屋中,倒也满意简洁的陈设,简单的生活,只是有一样,窗上的几根铁栅栏得换成几根歪歪扭扭的木棍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