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倏地一亮,晨曦由红变白,洒向人间都是热。日月旗低垂,阵列忍受着灸烤,几门弗郎机被推上前,那些炮车有的三轮,有的四轮,有木轮也有铁轮。阵后另有一线炮队,那是些前膛重炮,“引火门的看真亮了,莫放空炮。”只听有人叫道。
随着军旗摇动,军阵缓缓前移,夹在阵中的有云梯,幔车,盾牌,以及举在头顶的八仙桌。军阵行出百余步,只听阵中一声大响,肢体与木屑被抛向空中。紧接着又是一声大响,官兵又倒下一片。两声过后便是短暂的沉寂,寨墙上就两门炮,连放炮热,装药即喷,而若是弗郎机,有子铳隔绝高温,则沉寂是短暂的。
果然,沉寂了不大一会,一枚开花弹又落入军阵,轰地腾起黑烟,一把腰刀被抛进幔车的箭窗。幔车上悬吊的小屋猛地一抖,爆炸开来。与这声爆炸同时,官兵阵后一声沉闷,十里净开火了,只见寨墙上一个垛口立时少了半边。紧接着,周遭的垛口或被打出碗大的豁口,或被掀去了顶子,炮声有如滚滚雷鸣,一轮打放过后,垛口已是残缺不全。
官兵阵后,那门刚刚打放过的十里净旁,炮手将棍头上的湿布包伸进炮膛擦拭,一股蒸汽立时冲出,薰得炮手后仰,他将湿布包在炮膛里转了几下取出,上面已是焦干,带着火星,散发着糊味。
渐行渐近,随着一片呐喊,官兵疾步冲向寨墙。墙上立即应之一片梆子响,从那些残缺的垛口后探出一张张弓,刹那间官兵便被射倒一片。
寨墙下,盾牌后纷纷如蝗,与墙上交流着箭羽。在弓手的掩护下云梯往寨墙爬去,不多时已直立起来,一个铁衣人当先上了云梯,他往上爬了几级,另一个铁衣人上梯相随,而一个身着号衣的小兵,在屁股上挨了一脚后,不幸地成了第三个。云梯搭在豁口处,垛口与女墙已被打去。豁口处,那铁衣人将将伸出头来,只见一物辗压而来,他暗一声不好!却是无计可施。随着几声惨叫,一截圆木下了寨墙,将云梯推作一空。
旁边的一张云梯也搭在豁口处,云梯顶端,身着号衣的官兵紧上一步探出肩膀,忽地斜出一支三股叉,正叉中那官兵的脖子,执叉的汉子正欲拔叉,却从垛口残**飞进一箭,正中肩头。于是云梯上那个小兵便带着三股叉翻滚下去,一气撞下了两人。
十几部云梯上的官兵或被射落,或被砸下,无一奏功。这时,离着寨墙二百步,数十道绛红身影将七八具铁管卸在地上,细看那铁管,上部还连着两条拄地腿,竟是迫击炮的造形。拄地腿被做成虎爪状,于是此炮名为虎蹲炮。“娘的,先装药,后装弹!”,“往前挪十步,再打着自已人。”忙碌一片。一个汉子手执二尺长的杆子香探进炮筒,他将脸凑在炮口前认了认,手上轻轻一触,只见炮筒内亮起一点暗红,响起呲呲声。那汉子连忙将杆子香抽出,蹲下叫道快点炮捻!他身后一人连忙将炮尾的捻子点着。原来先前那个汉子点的是信捻,是开花弹的捻子,之后那个汉子点的是炮捻,是发射药的捻子。
一声巨响,超出了虎蹲炮应有的动静,虎蹲炮旁倒下三人,却是信捻快于炮捻导致炸膛。一片叫骂后,另一门虎蹲炮嗡地一声抛出一物,那团物什落在了寨墙下,数步外云梯旁的一个官兵被气浪推得一个趔趄,而云梯上一人却被弹片击落,虎蹲炮旁又是一片喝斥。终于,嗡嗡几声,几枚开花弹被抛上了寨墙。一枚铁弹越过寨墙,砸断了寨内的烟囱,在屋顶炸开。另一枚落在寨墙的青砖地上,滚动着撞上了女墙,被一脚踢下寨墙,凌空爆炸。而其余的几枚开花弹使得寨墙上倒下了十余人。
这一轮开花弹将将发作完毕,只听寨墙上一片锣片,倾刻间一个个黑点被掷下,“灰瓶!”墙下有人叫道。闻香教故技重施。一片呛人的气味中,不待鸣金,官兵纷纷后退,迎面是一线盾牌,弓手铳手仍在盾牌后盲目地射击。退下来的官兵不顾喝斥,越过盾牌阵向大阵跑去,忽见对面黑烟道道,接着炮声传来,忽地一声大响压过炮声,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只见寨门楼子的一根立柱被击中,半边出厦立时坍塌。
寨墙下一片菜园子,虽是一片狼藉,仍可见圆滚滚的茄子,白皮的,紫皮的。炮声间隙,寨墙上,一个干瘦老妇望向那片菜园,望向架子上的那几只茄子,心道紫皮的嫩,白皮的老。她叹了一声收回目光,拎着宝剑四处巡视,此人便是闻香教北京总传头张翠花。
张翠花的小脚跨过一具死尸问道:“于弘志呢?”有人回道:“将将还见着他。”这时,寨门楼子,一地凌乱中,一个挽着裤腿挎着腰刀的后生抱拳道:“孙掌经!”对方回礼道,于爷!于弘志道:“孙掌经,你看这仗——”孙掌经叹了声道:“势望教主救护,教主自已个先跑了。”于弘志道:“你真当教主会甚法术?我早说过,那就是少爷羔子,信不得!我跟您不存心才说这话,你看多少大炮!撑不到后晌,能落个全尸就念佛。”孙掌经道:“这阵势,就是念《天真收圆品》也白搭,我可是京城老根人家,我死不打紧,不要叫我牵连得断了根。”于弘志道:“那可不保准。”孙掌经闻言,暖昧地看向于弘志,问道:“于头领可有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