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一大歇子了,鞑子咋还不来?该去扒瞧扒瞧。”代州城南,滹沱河北岸的黑暗中摆着一线奇形怪状,那是些挡箭矢的桌椅橱柜,两个兵卒站在一张立起的八仙桌后轻声议论。忽闻的的声轻敲夜幕,一道剪影将轮廓印在了对岸,那骑静驻岸边,腰后的箭囊里是一簇长长的箭羽。这道鬼魅屏住了对岸数百道呼吸,而他还,混然不觉。接着,又是几道剪影穿过夜幕,驻马南岸边看向对岸的奇形怪状,随着几声蒙语,一骑下了波光。
战马撩起水声,马腿逐渐淹没,接是马身。不一会儿,人马便已行到水中央,轻轻水声止歇了片刻,随即又响起,战马在河心旋转着,马上的勇士战栗着,不祥与宿命笼罩了他的心灵。终于,他掉转了马头,岸上一骑问了一声,他回了一声,意思是对岸什么也没有,却忘记了语言的隔阂,对岸却听不懂他是在故作轻松还是在泄露埋伏。轻轻一声传来,仿若轻轻拍了一下棉被,河中的勇士回以轻哼,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激起水声,向岸上冲去。忽地,对岸一声断喝“放箭!”啪啪声立即落到了这几个草原勇士的剪影上。水中那骑咚地一声落水,岸上一骑大叫一声,痛苦地弯下腰,胸前密集的箭羽却撑到了马脖子上,使得他只能翻身落马。
一轮箭雨过后,寂静了几息,南岸的夜幕中一阵蹄声复又响起,远去了。又静默了一会,只听一片水声,几十个汉子拼命向对岸趟去。水中游动着一颗颗人头,待这些兵卒爬上南岸,便混身精湿地向那几骑尸身奔去。一片喧哗“娘的,俄先来的”,“你先来看,俄后来割,谁叫你没带刀!俄的亲蛋蛋心肝肝,爷这便请了你回去受赏”“你娘的,黑欺到俄头上!”“做甚!俄一刀将你狗的作腥了,信不信?”
厮打叫骂声中,有人劝道:“罢了,罢了,刘爷,待分了银子也匀给他几两。”
“都滚!大人来了!”随着亲兵的喝斥,一队火把游过河来,人马精湿地上了南岸。吴崇礼跳下马,接过火把将死尸逐一验看。蒙古人衣袖的油光在火把下泛亮,一骑在血泊里抽搐着,马腹上钉着几箭,胸前甲上也钉着几箭,胸前甲是为了防御正前方,而未混身着甲,马要是混身着甲便是重骑兵。
吴崇礼蹲下,由马鞍的布袋里将物件一一取出,马绊与木碗上都写着主人的姓名,还有劫掠来的银子,金器,玉器。吴崇礼又举着火把照向一具尸身,只见还未割级,吴崇礼翻开那蒙古兵的眼皮看了看,“传通译!”他喝道。
地上的蒙古兵身着几箭,通译上前拍了拍他的脸颊道:“儿乐得儿,儿乐得儿?”吴崇礼在一旁道:“问他大营里多少人,说对了给他疗伤!”通译吐出一串蒙语,对方却是不答,通译又道:“他啃贝,他啃贝?”对方仍然不答,通译回身冲吴崇礼摇了摇头。吴崇礼立在火把下想了想,俯身操起木碗,指着碗底的蒙文道:“是何处鞑子?”通译看了看碗底的蒙文回道:“八成是克什克腾部,为插酋八大部之一。”
马蹄敲打着三更的夜幕,一声断喝引得朴愣愣一片。“往哪里乱走!白地界是河,黑处方是路,月亮地儿都看不真。”回应这声断喝的是朴通一声,一骑落水,那个声音又喝道:“起开!我来带路!”又一个声音道:“老盛你不是夜盲吧。”老盛一身精湿地从水中爬起,不满道:“老拐,瞎咋呼个啥!它娘的,这路平不崭儿,鬼能分清是路是沟。”只听另一人怒道:“休要聒噪,个八成货!”却是吴襄的声音。
吴襄引着百余骑又摸黑行进了数里,夜幕中忽地响起一片蹄声,随即惨叫声传来。吴襄大叫一声:“休放走了哨马!”说着,当先打马前冲,引得夜幕中一片雷鸣。
吴襄带人在夜幕里狂追,盲目中,三骑撞树,两骑摔到沟里,撞死了两匹马,还将一个骑兵的脖子折断,却连敌人的影子也没看到。待吴襄止住马,回首看去,只见身后一线火把,吴崇礼已带着大队南渡而来。
吴襄引着手下沮丧地返回,寻着了那片火把,寻着了吴崇礼,吴襄下马拱手道:“末将无能,放走了鞑子哨马,任凭大人处治。”却听吴崇礼在马上喝道:“伏路军士何在!”一个队官上前施礼道:“小的在!”吴崇礼喝道:“为何未截住鞑子的哨马?”
那队官道:“回大人,鞑子那弓老劲道,日地一声钉在我团牌上,将我带翻了,十几骑这就踏过来了,将小的撞翻,万幸没让马踩着。”吴崇礼冷笑道:“骑弓一箭能将你撞翻?”闻言,吴崇礼身旁立时有山西口音骂道:“球皮揣脸,不上串串!”
吴崇礼在马上道:“我好不易凑集了这些兵,本欲合剿大创,你放走了鞑子的哨马,坏了我的夜袭,是个什么罪?”那队官闻言惊道:“大人,鞑子这就冲过来了,又是夜间,如何截得住?”吴崇礼道:“你没下绊马索?”那队官只道:“大人,小的不是有意放走鞑子,小的在日头下伏了半天半宿,嗓子都冒火了,一口水也没喝着,大人,小的——”吴崇礼用兖州话不耐烦道:“啰啰地什嘛!”他厉声喝道:“依律枭首示众,以为众人观望榜样!”说着一挥手,几个亲军立时蹿上,将那队官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