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怄了一场好气!这便要殴辱命官,已是骄悍不可制,宜急讨此贼!”院中一缸金鱼前,杨涟愤急道。王士昌回道,拿什么讨?不由一声长叹。杨涟道:“方阁部呢?”王士昌道:“他又有甚法,每日不过说,简用阁臣乃第一要务。”杨涟恨声道:“可恨李家,元凶戎首,巧法庇护!”王士昌闻言轻嘘了一声,又转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他轻声道:“慎言!一时还要去看三爷。”三爷便是锦衣卫同知李如桢,前一阵万历派李如桢领着班军解送大炮,实际是在监视张差。半路却遇见鞑子,伤着了,被吴襄救了出来,如今在家养伤。
缸中一尾炫丽的金鱼,摆着绮丽的尾巴游来游去,王士昌垂首观瞧。杨涟忧虑道:“一本三国就平了海西四部,此贼加上小王子,边事尚可为哉!”《三国演义》是努尔哈赤的教科书,到了皇太极时代,还学去蒋干盗书的手段杀了袁崇焕。实际上《三国演义》纯是瞎诌,古代根本不是那样打仗,对阵双方只比将不比兵,都是将对将单挑,那还要兵干什么?这些瞎诌却启发了努尔哈赤,这又怎么解释?解译就是,用心观察任何事物都会有启发,若是看蚂蚁打架,得到的启发或是更大。
王士昌由鱼缸抬起头道:“小王子虽是犯边,却荒于酒色,无远志。只有此贼一心翼图大举,它日必为朝廷之患!”小王子说的却是林丹汗。杨涟道,何以见得?王士昌道:“家兄有书信与我。说那小王子虽是串事的根子,却不足为虑。此人自小便掐尖,有甚都先紧着他,十二岁做了大汗也是跟一帮光棍厮混。”杨涟摇头道:“学生却是不信。虎墩兔汗,虏中名王,尤称桀骜!”
王士昌道:“家兄的话也未必真,却忘了问问那个人。”杨涟动容道:“适才学生观此贼神色,七大恨竟被说中了!”王士昌点头道,真真确确。杨涟问道:“他还说了些甚?”王士昌道,胡马渡江。杨涟问道:“大人说甚?”王士昌只是一叹。
烈日下,三骑行过火路墩,从背后出现,墩台上的兵士倏地一惊,略看了看,便又恢复成稻草人。眺望群山,嘶吼在绝壁间回荡“苦言苦语苦在心,心焦不过人等人,难活不过人想人。”嘶吼声中,张差分辨着中砚台的所在,却被许许多多的平顶迷失了。绝壁下,滹沱河两岸的农人正在播种荞麦,此麦只需一个多月便可收获,甚是速成。之前的夏收每亩不过百十斤,若不追种些荞麦,这片土地是养不住人的。
马上的曹三将一张火纸置于刀鞘上,又从插袋中摸出烟锅,在荷包里挖了一下便擎在嘴上。他摸出火镰击打燧石,火星迸上火纸,火纸上涂着硝,曹三俯身轻吹,吹出青烟,小小的火苗随之生腾。曹三将火纸引到烟锅上,吧嗒出道道蓝烟。朱荣祖在一旁怪道:“日球怪,失稀罕见。”曹三吐出一串青烟道:“这叫吃烟。”张差道:“我在昌平修陵时听说福建有烟,吸了醉人,叫啥干酒。”曹三道:“三好吃,黄澄澄的油糕,软不秧秧的穈子窝窝,新媳妇的嘴。这是老话,如今烟便是四好吃。”
午后时分,大树下狗窝般立着座小小的土地窝窝,土地爷一身灰尘端坐其中。树下歇息着三人三马,曹三靠在树上,哼哼着三憨憨儿听曲儿不办鞋,二寡妇听曲儿悄悄地来,他看着马腹道:“失急走,没吃饱,肚子克榄榄哩。”张差道,给大哥添乱了。曹三搓着肚皮道:“干你甚事,不生娃娃能怪炕洞子?”
说着,曹三摸出火镰看了看道:“真见用。”就是真耐用。张差移步过来,坐在曹三身旁道:“大哥还识得我么?”曹三望着张差道:“看着象你,不敢定。你这一提叙才敢认。你不似个做贼的,想必是旁人日撩哩。”张差笑道,大哥神猜!曹三道:“也不能尽怨人家勾拉,还是你自家没主见。”张差点头道:“大哥说哩是,是我自已没拿定主意。”曹三道:“还将我的棉甲兵器劫去。”张差垂头道:“对不住大哥了。”曹三却笑道:“谁还能没捏儿差错?是凡赖汉做贼,不肯好好下苦,如今既是做军,便一心归明哩做军。”一心归明指专注做某事,可不是归附大明的意思。张差虽听不甚懂,却也点头称是。
张差问道:“还未请教大哥名号。”曹三回道:“俄叫曹文诏。”说着,用树枝在地上划出曹文诏三字。张差看着这三个字,过了片刻,疑道:“曹变蛟是大哥什么人?”曹文诏闻言看向张差,道:“那是我大哥曹文耀的娃儿,怎么,你识得我大哥?”张差笑道:“我识得曹变蛟。”曹文诏疑道:“你识得六岁娃儿?”
闻听曹变蛟只有六岁,张差愣了愣,只得乱道:“识得,识得,一块跳过猴皮筋。”曹文诏疑道:“甚嗯?”张差乱道:“我爱跟娃儿一块玩。”曹文诏疑惑道:“你几时去的云川卫?”张差乱道:“梦里去过。”曹文诏疑道:“梦里,跟俄侄娃玩?他还有个兄弟叫曹鼎蛟,三岁哩,你也识得?”
张差被问得无奈,只得向朱荣祖招手道:“老朱,你来说说。”只听朱荣祖笑道:“曹爷休要多问,张爷,不,周爷是个有本事的。俺放着家丁不做,跟他去大同守哨,一个城操旗军能有多大出息,啥时才能熬出水?那也跟定周爷了。”曹文诏疑道:“甚嗯?你二人说得都,俄听了一满解不下。”朱荣祖只是笑道:“周爷知道哩还多哩,曹爷休要多问,这是天机。”曹文诏闻言想了想,田大人叫他护送这两个旗军,他就觉得不寻常,区区两个旗军,叫他这个夜不收护送,竟是弄反了?看来二人的确不寻常。
曹文诏歪着头沉默在树荫下,过了一会,他忽地问道:“那娃儿必定是个有造化的,周爷才晓得他,是哩不是?”说着盯着张差。只见张差点头道:“他是小曹将军,你是老曹将军。”曹文诏笑道:“俄还能当将军?”张差道:“军中有一曹,西贼闻之心胆摇。”曹文诏疑道:“说哩小曹,老曹?”张差道:“都是。”曹文诏不满道:“哄俄。军中有一曹,既然是一曹,不是二曹,怎能都是?”张差只得道,老曹。曹文诏闻言大笑,张差与朱荣祖也一同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