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坩锅前,膀爷守着一锅暗红,铁勺尽情挥洒,下面传来阵阵惨叫与坠落之声,蒙古兵抛却了兵器在城根翻滚。城头又是一轮抛洒,铁水在盾牌上冒着青烟,兵士忙着扑打棉甲。那膀爷正一勺一勺地挥洒,忽地轰地一声,垛口崩了半边,砖屑浅在膀爷身上,他不由一痛,伏下身去。
接着,城头的老炮开火了,轰,一辆盾车被蜂窝弹的封门子撅倒,无数碎铁刹那间钉在盾牌上。又是一声大响,远处几个弓手被轰倒,只见半具躯体晃了晃便缓缓倒下。喧嚣声中,马道的斜坡上哈吃哈吃跑上来一队兵,人人扛着一人多高的兔子枪。这是鲁密铳,颇似后世的兔子枪,到了明末人们认识到,只有加长版的火器才有价值,鸟铳的射程不及强弓,射击频率不及弓的十分之一,而如果把鸟铳加长为鲁密铳,射程从百余步增加到三百步,则火器还有些许价值。
鲁密铳频频打放,最后几枚震天雷也投到了城根,逼退了蒙古人又一轮进攻。
垛口已残缺不全,昨夜蒙古人的夜袭让城内损失惨重,城砖上处处是暗红的血迹,垛口后的守军也比昨日稀疏,若非这三百个榆林兵的加入,堡子业已陷落。“哎哟,大呀,你走哩太快哩,今后没有人疼娃了呀”城内嚎丧声伴着女人的哭嚎:“你不在哩呀,这日子可咋过呀。”
垛口旁两个榆林兵议论着昨晚的夜袭,“忽儿一下,圪噔一声,断成两圪截”,另一个道:“妈妈的,抠抠打打舍不得灯油,牛毛细鬼,害了这许多兄弟。”正说到这,只听有人叫道:“若能杀退鞑子,巡抚大人说哩,各官加实授一级,荫一子外卫百户世袭,各二十员与纪录,赏银三十两,纻丝两表裹!”只见千总大人握着一支箭羽向众人叫道,箭杆上裹着白绫,白绫上是些打气的话,却是大同的夜不收冒死射上城头。
那千总执着箭杆来到尤世禄身前道:“尤大人受症,直独独儿站了一黑夜,且下去歇息。”又道:“将将儿拾到,管许是黑夜射上来的。”说着将白绫展开,尤世禄瞅了瞅道:“上头没说,要是殉城,可还荫一子百户世袭。”他将目光挪开,看向远方道:“御外以治内为本,内治修则远人自服。”千总道:“大人的学问在下万不及的。尤大人,上头不管咱们,咱们拿摸着办圪哇,守到阳婆落,若是援兵还不来,降它娘的!”
那千总又看向远处的张差悄声道:“多会儿来个钦犯,要是将他献出去——那家厮真打过太子?”尤世禄道:“一咋点就要降,还要献人,这个人怕是你献不起。”那千总看着尤世禄铁甲上长长的刀痕道:“那咋办?”尤世禄道:“咋办,尽地守哇,多会儿守完算多会,尽当官的先死。”
说着,尤世禄独自去了,他看着一排铳手自语道:“边军不讲战守屯恳,专恃火器,日后陷城破邑,岂无火器而然?我用之制人,人亦用之制我。”又自嘲地摇了摇头,这些道理恐怕只有到地下去说了。想到自已可能看不到今天的黄昏,尤世禄不禁又自语道:“大将跋扈,援师逗留,奈何以姑息?”他看向蒙古人的军阵忧愁道:“挨挨擦擦,咋个熬煎。”
尤世禄闭目于城头,呆立片刻,忽听耳边道:“反正也守不住,这么多兄弟为我送命不值为。大人,将我坠下去,我去会会小王子。”尤世禄扭头看去,张差已站在身旁。尤世禄刚刚说了一句先生噢,只听城下叫道:“张差那家厮听着,你有个拜识想对答几句。”众人纷纷往城下看去,只见几骑驰来,当中一骑还拖着一人,待几骑驰到城下,张差看向被拖在马后之人,嗡地一声头大了,不由热血翻滚,他冲动地叫道:“若是二哥有个闪失,我将掘成吉思汗陵以偿!”
一个破衣烂衫,血淋糊啦的身影缓缓爬到马前,抬头叫道:“兄弟,还当你一刮高日跑了,到罢儿没颠哒出去。”张差叫道:“二哥,我对不住你,我连累了你呀。”胡二道:“在中砚台,长长圆圆不叫你走,你长长圆圆非走,可把俄苦害了。”张差叫道:“二哥,就是鸡鸭也知道繁蛋填还人,我这便拿我的命换二哥的命!”胡二笑道:“我的命不值甚,原当初就是板升城的讨吃子,马倒车轱辘转,多会跌倒多会算。兄弟,他们要拿俄这个讨吃子将你圪捞出来,可别要上当!”张差叫道:“二哥,我这便下去。”
胡二沉脸道:“混话!如今谁也救不了谁,瞎三拉胡胡,咯儿咕咯儿。”张差叫道,啥?胡二叫道:“各人顾各人。兄弟,你日后倘或发达了,给俄立块碑,俄叫个胡宗南。”张差疑道,甚?胡二叫道:“胡宗南,祖宗在南朝!”
二人又言说了几句,的的蹄声中,一条血迹被拖回蒙古大阵,张差忽地大怒,飞快地将弩子取下,蹋在脚下双手上弦,搭箭其上,一扣弩机,绷地一箭飞出二百步,拖拽胡二的那骑后心中箭,摔于马下。战马依然拖着那条血迹去了。尤世禄惊诧地看着张差,张差却抱着弩子蹲了下去,“空手拉脚,这弩子你带上防故”晨风中,胡二对他道。“狗尿台有毒,不到秋只有毛毛菇能吃”胡二又交待道。“不喝就不喝,酒坏君子水坏路”炕桌前,胡二无耐道。“就是吃个蚂蚱,也不忘给你留个蚂蚱腿”胡二不悦地将打劫来的一袋黄米摞到地上,道。夜色中的滹沱河边,胡二晃着一截点亮的麻杆,将螃蟹纷纷引上岸,道:“还钓鱼,白白窝断俄两根大针。”张差拉了一床屎,胡二一边收拾一边道:“好汉经不住三泡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