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王夫人回府, 本来怎么说贾政也该给她一些面子,回府的头一晚留宿在她屋里才是,怎么说王夫人也是他的正室, 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但贾政在这方面可比贾赦, 甚至贾宝玉都要任性的多, 他不愿意委曲自己, 也不好全然不给王夫人面子, 便干脆直接避到了书房。
一则, 可以避免跟王夫人同床共枕, 另外一方面也是想把自己盗卖王夫人嫁妆的事拖一拖, 怎么说这事着实有些尴尬,他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啊。
贾政的性子本就有些驼鸟, 又不愿意面对王夫人, 便干脆用起了拖字诀了。
王夫人对贾政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 对于贾政避而不见一事倒也不觉得意外, 随着她年纪渐大, 容貌不再, 和贾政之间早就早早不同房了, 说句不好听的, 连宝玉都是意外有的。
事实上,贾政肯亲自来接她,没在她回来当天跑去睡赵姨娘,对她而言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贾政越是摆出尊重她的模样, 越是让王夫人起了疑心,怀疑荣国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儿。
她有心询问, 但望了一下房里的人, 全都是她不认识的丫环仆妇, 而且个个诚惶诚恐,好似锯了嘴的葫芦一般,安静的不得了。
她微一沉吟,也暂时歇下了打探的心思,横竖她娘家还在京里,回娘家打探一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冷着脸吩咐道:“我既然回来了,以后落下的规矩也该捡起来了,让人吩咐赵姨娘一声,明儿来我房里立规矩。”
先前她的人还在时,没少到她跟前说她走了之后,赵姨娘是如何嚣张,甚至还敢大着胆子养着探春,她既然回来了,也是时候拨乱反正,让赵姨娘知道什么是主仆之别了。
在王夫人的人手被捉去抵债之后,贾赦当然也不会让二房屋里开天窗,另外寻了几个老实本份的丫环仆妇过来。
好处是这些丫环仆妇都是性子老实本份的,不会跟着贾政或着是赵姨娘胡闹,坏处是,因为这些人太本份了,所以对于王夫人的吩咐也规规矩矩的应了,完全不会想一想去阳奉阴违,或着是私下给王夫人一个没脸。
大丫环规规矩矩的应了声是,让人去通知赵姨娘不提。
且不说赵姨娘收到王夫人让她明天到屋里伺候之事后是怎么怕的憟憟发抖,抱着探春与贾环直哭,另外一方面,在吓过了赵姨娘之后,王夫人当下便要休息了。
家庙苦寒,王夫人这段时日住在家庙之中,当真是吃不好、睡不好,不然整个人也不会憔悴了这么多,长久的疲惫一起涌上,王夫人当真是疲累的很,当下便要歇下。
正当丫环仆妇收舍之时,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吵杂之声,王夫人眼眸微眯,不悦道:“好端端的在吵些什么!”
“太太!”管事嬷嬷一脸为难之色的禀报道:“是袭人……她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想要见一见太太。”
说起来也是极巧,贾赦在逐和王夫人和贾母相关的仆妇之时,恰恰好漏了袭人。
一则,袭人是荣国府买回来的丫环,并不是出自于王家或着是史家的丫环,是以便没把她算进与王史两家有关的奴仆之中。
再则,先前袭人因为跌进粪坑中,便被宝玉嫌弃,不得近身侍候着宝玉,早就成了粗使丫环,平时又不在贾赦跟前走动,贾赦自然一时记不起这个丫环,就这样让袭人逃过了一劫。
虽是如此,但袭人的日子着实不好过,且不说粗使丫环的日子本就难捱;再则,在贾赦精简府上人手之后,人人各司其职,可不再似以往一般一份工作三个人做,袭人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不过短短几个月,袭人便被折腾的瘦了一大圈,着实苦不堪言。
她一心想要回到宝玉的身边伺候着,无奈宝玉是贾母的心尖尖,不知道多少下人挤破了头一心往宝玉跟前凑,她离开宝玉之后,那位置早就被旁人顶了,宝玉身边的人也防她防的厉害呢,那会让她回去。
袭人年纪虽小,但也是个有心计的,知道王夫人回来,便想向王夫人卖个好,借着向王夫人投诚一事,好回到宝玉身边。
她心下明白,王夫人的人手不是被卖,就是被关,正是最缺人手的时候,要是她向王夫人投诚,说不定还有一丝机会能被王夫人重用,到了那时,她又能回到宝玉身边做宝玉的大丫环,甚至是将来的花姨娘。
袭人心下激动,也顾不得王夫人才刚回来,便迫不及待的来找王夫人投诚了。
一听到袭人的名字,王夫人微微皱眉,“什么袭人?”
她怎么不记得有这个丫环。
管事嬷嬷捏了捏怀里的荷包,笑着帮忙解释了几句,
“回太太,袭人原本叫做珍珠,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环,先前被老太太特特拨去伺候宝二爷的,袭人这个名字似乎还是宝二爷起的,原本她伺候宝玉伺候的挺好,只不过前些时候跌到了粪坑,吓晕了宝二爷,这才被贬做粗使丫环了。”
袭人这事也传遍了全荣宁两府,这荣宁两府的丫环不少,但像她运道这么差,好好的从大丫环混成了粗使丫环,也算是极少见的了。
一听到什么跌到粪坑里去了,王夫人便有些不喜,不悦道:“让她回去,我这荣禧堂里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踏进来的。”
管事嬷嬷无奈的叹了口气,微感可惜,袭人的心思,只要是明眼人都瞧的出来,还不是想着要回去伺候宝玉少爷,不过按她看,伺候宝玉少爷还不如去伺候琮少爷。
且不说经过这事之后,谁不知这荣国府终究是大老爷的,二老爷一房终究是外人,早晚得被赶出去的,再则,琮少爷既和气又重情,谁不知道琮少爷和他那奶嬷嬷挺好的,他那奶嬷嬷虽然离开了,但琮少爷时时探望,可比她当初在府里时有脸面多了。
相较之下,当年宝玉不过因为袭人跌到粪坑里就把袭人贬成了粗使丫环,不知道有多无情,回到宝玉少爷身边,说不定那一日又被赶了出去,还不如在琮少爷身边稳妥些。
见袭人有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偏生要一头钻进二房这个坑里,管事嬷嬷着实有些瞧不起袭人,不过看在袭人的荷包份上,还略略帮袭人说了说话。
王夫人微微皱眉,管事嬷嬷一说,她倒也记起了袭人这个丫环,不过袭人是老太太的人,来找她做什么?再一想到这丫头曾经跌到粪坑里去,王夫人顿时想起了那个味,当下便想把袭人给打发出去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现在手上没人,袭人怎么说好歹也是第一个主动来找她的,怎么也得给点面子才是。
王夫人心念一转,便让人唤了袭人进来。
袭人一进来,便带着浓浓的桂花香气,一闻就知道是极下等的香料,让王夫人忍不住微微的皱了皱鼻子,着实嫌弃的很。
但想一想袭人跌到粪坑里的事儿,王夫人也就罢了,怎么说一身浓香总比一身粪味好些吧。
其实袭人跌到粪坑也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不过大伙谈到她,总是先提及了这事,然后便不客气的捏着鼻子赶着她,她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把自己弄的一身香气,免得还没有说话,便先被王夫人嫌弃给赶了出去。
王夫人勉强温言道:“你来这,可是宝玉那儿有什么事?”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袭人来找她的缘由,怕是宝玉那儿有什么事了。
袭人恭敬的给王夫人磕了一个头,“奴婢是来恭喜太太的。”
“哦!”王夫人微微挑眉,“喜从何来?”
袭人笑道:“奴婢听说太太娘家兄长在辽阳府立下了大功,眼下都成了将军了,自然是件喜事。”
王夫人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当真!?”
袭人笑道:“这事全京城都传遍了,岂能做假。”
王夫人心下大喜,怪不得那老太婆会突然把她给接了回来,原来是因为她二哥升了官。
不过这么大的事儿,竟然是由外人说的,也着实没脸,王夫人瞧了左右一眼,嗔道:“这么大的喜事,你们竟然半点口风都不漏。”
几个管事嬷嬷尴尬的对望一眼,老太太吩咐了,说是这种事情犯不着让王夫人知道,她们那敢说呢。
众人垂下了头,不敢和王夫人冷凝的眼眸对视。
王夫人冷哼一声,知道这些人毕竟不是她的人手,自然不可能跟她一条心,不过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敢暪着她,也着实太过了。
王夫人冷声道:“进了荣禧堂之后,你们便是二房的人了,这府里向来容不得背主的人,以后该怎么做,你们自然该明白。”
那怕不是她的嫡系,但进了荣禧堂,大伙便是一条绳上的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她不信这些人不明白。
几个仆妇对望一眼,无奈的低声应了声是,她们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想着要伺候二房,多少有些不甘罢了。
王夫人趁机敲打了屋里的仆妇一顿,又有些失望的开口问道:“就这样?”
如果就只有她二哥荣升一事,也着实没什么好说的,这么大的事儿,那怕袭人不说,她早晚也会知道。
袭人一咬牙,突然轻声开口道:“还有一事……”
她下意识的抬头瞧了王夫人一眼,低声道:“是关于珠大奶奶的。”
说起来也是极巧,她被贬做粗使丫环,人人都嫌弃着她,最后她被打发到了全府上下最不受重视的珠大奶奶那里,倒是让她无意间知道了一些事儿。
一提到李纨,王夫人眼眸微眯,冷声道:“她做了什么?”
虽然李纨是她的长媳,但王夫人对于李纨这个媳妇着实不喜欢。
她当年本打着亲上加亲,想让珠哥儿娶了凤丫头的心思,别看凤丫头父母双亡,但她自幼在她二哥膝下长大,她二哥待凤丫头可不比鸾丫头差了,而且凤丫头的身子骨可鸾丫头挣气的多,要是珠哥儿娶了凤丫头,要钱有钱,要人脉有人脉,那一点不比娶了李纨强。
偏生贾政一心想让儿子搭上李家,硬是让珠哥儿娶了李纨,也不想想李家不过是个普通的京官,没多少家底,李纨的嫁妆也不怎么样,不过才堪堪二千两银子,在这荣国府里着实不够看的,平白让珠儿失了脸面。
这样罢了,她才进门没多久,就把珠哥给克死了!
一想到这事,王夫人就恨不得把李纨给扠死,要不是那时李纨的肚子里已经怀了兰哥儿,看在孙子的份上,王夫人这才勉强留下李纨的性命,不过虽是如此,王夫人也嫌两人晦气,平时猫不是狗不是的挑刺儿。
一听到袭人有李纨的事来报,王夫人心下一紧,连忙问道:“那贱人做了什么?”
袭人一望左右,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王夫人会意,当下便把房里的丫环仆妇给打发了出去。
袭人这才膝行靠近王夫人,在王夫人耳边说了几句。
袭人说的极小声,那怕屋外的下人拉长了耳朵也听不见袭人的话,只见王夫人的脸色越发洌,隐隐有着恼怒之色。
“好!很好!”王夫人冷笑道:“我倒是小看了她了。”
王夫人一生气,大伙都不由得心下一紧,下意识的退了一退,虽不知珠大奶奶做了什么,不过瞧着王夫人的神情,只怕是真恼了。
王夫人恼过之后,瞧着袭人的眼光略略和善了些,“好孩子,你做的不错。”
要不是袭人过来说了,只怕她还被李纨那个贱人给暪着呢。
她顿了顿道:“来人,赏袭人一两银子。”
一听到王夫人只是赏银钱,袭人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失望之色,好在王夫人下一句话又鼓舞了她,只听王夫人笑道:“你且在李氏院子里再待上一阵,过阵子宝玉回来了,你再过来伺候他。”
袭人大喜,立刻应了声是。
本来对王夫人而言,赏个一两银子着实不算什么,不过自她去了家庙之后,她的私房被贾政挪用一空,虽然下了赏袭人一两银子的命令,不过管事嬷嬷尴尬的应了声是,却说什么不肯动。
王夫人微微皱眉,不悦道:“怎么了?难不成我还使唤不动你们了。”
“太太。”管事嬷嬷舔着老脸道:“现在都晚了,开银箱着实麻烦,不如明儿再开吧。”
王夫人脸色一沉,“有什么麻烦的。”
以她王家之富,那缺那一两银子。
众人面面相觑,着实不敢说,就连袭人脸上也露出了一些尴尬之色。
王夫人瞧着大伙的神情,心下一紧,冷声道:“说!”
管事嬷嬷无奈之下,只能低声道:“回太太,没银子了。”
王夫人大怒,“这是怎么一回事?”
管事嬷嬷低声道:“银子都被二老爷拿走了。”
王夫人咬牙切齿,“果然是他!”
夫妻多年,她早就知道贾政这厮不是什么好鸟,她一走一年,怪不得贾政会把她的银子全收了去。
跟贾政算帐也不急于一时,不过眼下赏人却拿不出银子出来,倒是着实有几分尴尬。
王夫人微一沉吟,直接摘下了手上的戒指,虽是微感不舍,但还是强装大方的抛给袭人道:“好生当差,以后自有你的好处。”
袭人喜滋滋的接过,低声的应了声是。
王夫人随口打发掉了袭人,袭人一走,王夫人脸色一沉,直接道:“去!让人点点库房,我要瞧瞧,贾存周这厮究竟拿了我多少东西。”
王夫人是个明白人,所谓的丈夫、儿子、孙子,到了最后,还不如银子来的安稳。
她是真的有些担心,她先前没想到毒害碔哥儿的事情会让人发现,也没有事先将自己的私房收拢收拢,被罚去家庙跪经的时候,她也只能带着一些简单好带的银票现银,再将自己私房中的珍贵之物收拢了几箱子,让人送给宝玉便罢,旁的都没法子带。
她素知贾政性子,这么长的时日,要说贾政不对她的私房伸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儿,只不过不知道贾政动了多少罢了,一想到贾政可能搬空了她的大半私房,王夫人就有些着急。
一听王夫人要去开私库,众人忍不住露出几分紧张之色。
管事嬷嬷大着胆子道:“太太,还是算了吧,现在都晚了,再开库房也着实麻烦了点。”
瞧着管事嬷嬷脸上明显的不安之色,王夫人心下一紧,喝道:“我做主子的都不嫌烦,你们烦个什么,什么还不去。”
众人劝不过,只能带着王夫人去了库房,一看到空空荡荡的库房,王夫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王夫人大惊,怒道:“我的银子呢?我的箱笼呢?怎么都不见了?”
她的银子、她的嫁妆、她收集的珍稀布料、珠宝首饰,怎么全都不见了?
几个仆妇面面相觑,压根不敢说。
一瞧着她们的模样,王夫人就知有鬼,她怒道:“说!不说清楚,别怪我直接抄了你们的家,把你们卖到黑煤场去!”
谁敢吞了她的东西,她非要那人全吐出来不可。
众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她们斯毫不怀疑王夫人做得出来这种事情,要知道,这种抄家卖人的事情大老爷前些时候才做了一回啊。
谁不知道大老爷不但把赖家上下全都送出去抵债,还把赖家给抄了,着实赚了一笔,是少数被太子收债之后不但没穷,反而更富了的人家。
大凡奴仆,手里都是不怎么干净的,那怕他们是以老实出名的仆妇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