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太祖,严禁买良为奴,从律法上保证良籍因为遭逢生计困境沦为贱籍这一政措,实则已经极其仁道了,虽则主人殴杀良雇依律刑责更轻,这和普通情况的故杀、误杀等均有差异,可毕竟,一但触律,且被证实罪凿,官职必定不保,并不是太多人会因为与一介雇佣过不去,就拿自己的仕途为赌注,裘南事,只是一个例外。”
晏迟也想到芳期仍然会意难平,他根本不用去打量芳期的神色了,继续道:“就算律法不公,欲从根本上纠正,也不能因为某人某案掀生的舆情,必须更定律条,即为变法。王妃,你可知变法有多不易?主持变法的臣公,所修订的新法万一有所纰漏,那臣公就会以身殉法,且新法未必是对世情必生真正有利。
君主往往承担的压力更重于臣公,因为才学的不如,见识的不及,君主往往就会多疑,再是宽仁,不至于因疑而杀臣属,但多数都会因为心生摇摆而举棋不定。龙椅之下的庙堂,从来都是一方战场,君主暧昧,底下的臣公就会刀戈相向,他们会逼得君主取舍,不管谁输谁赢,变法多半都会半途而废了。”
所以变法,还真是比篡位更加困难的事。
芳期眼角都发痛了:“我就是生气,别的人也就罢了,为何死者的父母竟然还能这般的……”
“贫穷之人,往往最可恨。”晏迟走过来,他挡住了窗纸,因为芳期一直看着窗纸的方向,晏迟不想让她再回避真实的世情和人性:“一个生活富足的人,他更有余地。而越是贫困的人,为了一粥一饭,甚至都可以杀人越货!有的人为了活下去,卖儿鬻女,甚至杀妻灭子,做这些事的人,大多不会是仍处于优渥的人。
死者的父母他们生活于困苦,生儿育女于他们而言,无非就是防老而已,儿子惹了祸,被人殴杀,一文钱不得赔偿他们当然是不甘的,愤怒的,可如果有人赔付足够了养老钱,他们就想,目的达到了,就是这么简单。”
芳期呆怔了。
“布衣百姓并非全是良善,他们其中的一部分,也比禽兽更残忍,只不过以他们的能耐,至多就是祸害子女,祸害不了更多人,这样看来,伤害性才不那么大而已。王妃,任何一个时世,都无法实现均富,总是会有尊卑,也总是会有不公的,所以真的不用对人性期望过高,尤其是那些,与王妃与我们并无瓜葛的人。”
他会让裘南事人头落地,但并不是为了那个被裘南事殴杀的良雇申张正义。
晏迟很想再冷酷一些,最终,他挑了挑眉,吞下了一些话,说另一件事。
“张氏及子女已经回到了思州。”
芳期的两排睫毛忽然抬起。
“这件事我是让辛遥之操办的,辛遥之自己没往思州,让辛九护送,张驰直到现在才笃定他是真看走了眼,因为亲耳听闻他的女儿说了始末,张氏既然回到了本家,不管今后嫁不嫁人,总归在本家是不会再寻死让她的父母及家人抱憾自责了,而张弛固然会提防我这个总是言而无信的人,对辛遥之却是只记恩情的。”
这是一件好事。
“有张抚使镇守思州,大理国总不足为患了吧?”芳期问。
晏迟本来想点头,但并没有点头。
大理国不足为患,一直不足为患,不是因为张弛镇守思州,而是因为辽国根本不可能派兵穿越西夏领域直抵大卫的西陲,没有援兵,大理国哪会成为卫国的威胁?他之所以愿意把张氏母子送归思州,且让张弛与辛遥之奠定联系,无非是,因为芳期。
你在意的人,我总是会予以关照的。
这些人中甚至包括了蝉音。
但晏迟却不想告诉芳期。
如果你不能感受我的情意,我就算不想放走你,也希望你的负担比我少。
恨比爱轻松。
我是这样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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