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川河畔的步道,不时会有人经过。
散步的人,奔跑的人,骑行的人……
还有人在摆弄着三脚架,随后静静地拍摄着水鸟。
河上不少雁鸭类在悠游觅食,有只绿头鸭想逆水行舟而上,奈何不敌和缓而坚定的流向,于是乎干脆随波逐流向彼方。
她坐在堤防上,双手交叉放在微微曲起的膝盖上,身体朝着夕阳。
脸孔转向左下方,看着堤脚的消波块,倾听浪花拍打堤身的声音。
过了一会,双手撑着地,身体微微后仰,抬起头,闭上眼睛。
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吐出。
睁开眼睛,坐直身子。
左手往前平伸,似乎在测试风的温度。
收回左手,瞇起双眼,看了一眼夕阳,低下头,叹口气。
再举起左手,将被风吹乱的右侧头发,顺到耳后。
转过头,注视撑着地面的右手的掌背。
反转右手的手掌,掌心往眼前缓慢移动,距离鼻尖二十公分时,停止。
凝视良久,然后微笑。
而我就坐在月的身旁。
“你刚刚的动作好乱。”
“真的吗?”月低声问,“你……看出来了吗?”
“大部分的动作我不懂,但你最后的动作,我也常做。”
“嗯?”
我慢慢反转左手的手掌,眼睛凝视着掌心,然后微笑。
“只不过你是右手的手掌,而我是左手的手掌而已。”
在那家梦中的书店……
正是我的左手握住了女孩的右手。
那时所感到的温暖……至今仍然难以忘怀。
“你……你也会想我吗?”
“会的。”
我点点头。
月转身面对我,晚风将她的发丝吹乱,散开在右脸颊。
她并没有用手拨开头发,只是一直凝视着我。
“会的。我会想你。”我又强调了一次。
因为我答应过月,要用文字表达真实的感受,不能总是压抑。
月的嘴唇突然微启,似乎在喘息。
正确地说,那是一种激烈的呼吸动作。
月胸口起伏的速度,愈来愈快,最后她皱着眉,右手按着胸口。
“你……还好吗?”
“对不起。我的身体不好,让你担心了。”
月等到胸口平静后,缓缓地说出这句话。
“嗯。没事就好。”
月看了我一眼,“是先天性心脏病。”
“我没有……”我欲言又止。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想问。”
“我并不是好奇,也不是随口问问。”
“我知道的。”月点点头,“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不是好奇。”
月再将头转回去,朝着正要沉入彼方的夕阳,调匀一下呼吸,说:“从小医生就一直交待要保持情绪的和缓,也要避免激烈的运动。”
月拨了拨头发,接着说:“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压抑的。只不过我是生理因素,而你却是心理因素。”
月笑了笑,“不过我只是不能尽情地表达情绪而已,不算太压抑。”
“可是你……”月叹了口气,“你的颜色又加深一些了。”
“对不起。”我有点不好意思,“我会努力的。”
“没关系,慢慢来。”
“那你……一切都还好吗?”
“嗯。只要不让心脏跳得太快,我都是很好的。”
月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我的动作都很和缓,可是呼吸的动作常会很激烈。这跟一般人相反,一般人呼吸,是没什么动作的。所以往往不知道自己正在生活着。”
“嗯?”
“一般人无法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但是我可以。所以我呼吸时,似乎是告诉我,我正在活着呢。”月深呼吸一次,接着说,“而每一次激烈的呼吸,都在提醒我,要用力地活着。”
“你什么时候的呼吸会……会比较激烈呢?”
“身体很累或是……”
月又低下头,轻声说:“或是情绪的波动,很激烈的时候。”
“那……我送你回去休息,好吗?”
“嗯?”
月似乎有点惊讶,抬起头,看着我。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你似乎累了。”
“嗯……”
月缓缓站起身。
而我小心地搀扶住她。
“谢谢你……卡夫卡君。”
此时的我……缄默无言。
只是半搂着月的右手抱得更紧了一些。
就这样,以这般滑稽的姿势,我们缓步向前走着。
渐渐地……路上的行人变得多了起来。
我们也慢慢地开始感受到了……视线。
回过神时,我们已经抵达了祇园四条站。
“卡夫卡君……已经没事了。”
月轻轻地放下了搭在我肩膀上的手。
“接下来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
“嗯……”
我只能点头。
圣心是全寄宿制的女校。
所以,之后月将去往的场所……想必与我不同。
又到了将要离别的时候……
我买了直达下京区的车票,而月的终点站则是出町柳。
检票过后,我们无言地走上月台。
在月台上,我们也没有多做交流。
我看着南方的夜空、铁轨,以及后面的建筑。
视线始终没有朝北。
然后转身看着月,刚好接触到月的视线。
“你……你跟我一样,也觉得我现在就得走,很可惜吗?”
“你怎么知道?”
“我们的动作,是一样的。”
“真的吗?”
“嗯。电车从北方来,所以我们都不朝北方看。”
“嗯。我们都是会逃避现实的人。”
我笑了笑。
而后,月又不说话了。
她背靠着月台上的柱子,双手仍然提着黑色小皮包。
月低下头,头发散在胸前,视线似乎注视着她的鞋子。
右鞋比左鞋略往前突出半个鞋身,依照她视线的角度判断,月应该是看着右鞋。
这般的动作……难道具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可是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