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几次对方不听，安九便不再纠缠于称谓，只是叹息劝道：“歇息好了，我们便回新城罢？”
赵不尤无声苦笑，待到安九在对面坐下，这才解释道：“回不去了……我在官家面前立下军令状，十月之前要拿下燕京的……”
“什么！”安九尚未坐稳，遽然起身，“燕京？”
赵不尤笑着说道：“嗯。而且因为我与李师师相好，官家妒火攻心，只会严令西军冷眼旁观。所以，取燕京一事，我只能独力为之。”
安九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赵不尤轻描淡写继续说道：“其实也不难，北辽内忧外患叠加，人心浮动……九爷爷且看，连方外之人亦无法安坐修佛，我只需顺水推舟，坐享其成即可。”
后一句话，却是对缓步而来的明赞言语。
明赞唱佛回应，边走边正色说道：“幽燕之地大水东流，却无流向南朝之河。”
赵不尤噙笑不语，明赞则继续说道：“赵宣赞，早间得闻昨晚宣赞高见，宣赞言人心向辽，老僧愿多说两句。”
“大师请讲。”
明赞道：“如宣赞所言，黔首白身多因习惯契丹治理，心向北辽。可其余人等呢？契丹、奚族毋庸多言，且多为骁勇善战之士，幽云境内无可匹敌；即便是汉人高官，譬如说析津府韩、刘、马、赵四大汉姓，世代簪缨，他们在北辽为三公为九卿，若投向南朝，朝堂中可会再有他们一席之地？老僧以为，他们只会投向女真，而非南朝。只因女真若想立朝，治理汉人仍不得不用他们。如此一来，宣赞又何谈顺水推舟，坐享其成邪？”
赵不尤拊掌赞叹，脸上却笑容不减，戏谑说道：“大师言犹未尽，何不一吐为快？幽云佛寺众多，僧众无算，人心又该向谁？总不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华严经》罢？”
明赞唱了声佛，说道：“宣赞出口成章……”却对赵不尤的问话置若罔闻，只是低眉顺目，闭口不言。
盛唐以来，佛教几兴几败，在辽国却备受尊崇，各州各县无不广兴佛寺。辽太宗以降，礼佛甚虔，从无售卖度牒，凡皈依者，皆由佛家亲选，一心向佛，心志坚定。且各大佛寺括田万顷，佃农、居士无数，俨然辽境内一股不容忽视的巨大力量。
“女真人出自穷山恶水，性野蛮，好杀戮，断然不会放下屠刀，改信我佛。而南朝官家虽说荒唐，也曾笃信道教，令天下僧人改易服饰，称姓氏，且改寺为宫，改院为观。可他毕竟迷途知返，在宣和二年改了回来，并罢除了道学。大相国寺在汴梁声名赫赫，佛印与东坡居士相交莫逆，大师你亦与有荣焉吧？”
赵不尤微嘲说道：“一面是屠刀当头，寺毁人亡；一面是宽待优容，地位尊崇……明赞大师，你说我佛向谁？如今精兵、豪强、百姓皆不属意南朝，我佛难道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心向南？”
明赞如修了那闭口之禅，只是不语。
赵不尤望向安九，笑着说道：“九爷爷，莫被这老僧唬住。契丹、奚人诚然乃敌，可那所谓的汉人高官，所谓的四大汉姓，战场征伐，岂不闻‘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们想要降金，抵制南朝，杀干杀尽便是，能费多大力气！至于说芸芸众生，若非再无活路，即便他们心向辽国，亦只会忍辱求生，而不会愤而提刀……所以，我所需应对的，也只是契丹与奚人而已……”
“至于说佛家子弟。”赵不尤偏头凝视明赞，重声说道，“本官不信鬼、不信神，更不信佛。明赞大师，你自管随心而为，且看本官如何应对！”
明赞终于开口，正色问道：“宣赞大人自有道理……可昨日老僧望见宣赞大人元随侍佛虔诚，又做何解？”
赵不尤坦然以对：“本官不管旁人，也不管李宝耍闹。话说回来，若幽云归宋，佛教昌盛，即便像个蛀虫，吃的也是官家的粮食，与本官何干？他这些年崇道信佛，做的荒唐事少了？”
明赞苦笑摇头，最后终于还是放弃辩解，只是说道：“净觉寺有僧兵五百，其余诸州宣赞用时再说，倒是析津府悯忠寺（今法源寺）、光明寺等有僧兵上千。我佛慈悲，愿为众生行怒目金刚之举。”
神情、语调竟有乞求之意？
赵不尤望向他，眸子干净清澈，语调清朗果决：“不用！”随后想想，感觉对方虽有所求，但也执礼颇恭，自个儿的回答过于生硬，笑着补上了几句：“本官与徽宗不同，与南朝百官不同，笃信人间世众生自处。所以，本官无意与尔等扯上干系。”
明赞怅然若失，转而若有所思。他似是听懂了赵不尤的言外之意，随后在净觉寺滞留这几日，明赞不时来访，极少闲谈，只是将北地朝堂之事、各州守臣跟脚，乃至世家豪强之强弱之渊源娓娓道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喜欢北宋皇族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北宋皇族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