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寒茫然地抬起头来,看见玄渊倚门站着,手里握着短剑,双臂交握在胸前,一双狭长的凤眼里闪着晶亮的光。
她可真是喝多了,竟然见到了幻象。而且,这幻象,还会说话呢:“丫头,你怎么了?还好吗?”
她歪了歪头:“不好。”
幻象的呼吸好像停顿了一秒:“段澄她把你怎么了?”
呃?什么怎么了?映寒慢慢地说:“澄婶子吗?她就是让我跟她喝酒啊……我就喝多了嘛。”
玄渊哭笑不得。他也发现了,这丫头的状况不对,敢情是喝了酒。
段澄这个人,专爱喝南洋土著用果子酿的杂酒,这杂酒初尝只是普通的水果椰子味道,可是后劲奇大。段澄的酒量不是一般的好,凭着这种酒,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撂倒过多少在她面前轻敌或者逞强的英雄好汉。今天居然将这酒用在了丫头身上,可见她真的一眼就看透了这丫头的道行。
只怕,丫头惯用的扮猪吃老虎,这次是用砸了。
映寒看见幻象冲着自己走过来,还伸出手来,将手轻轻地敷在她的额头上,嘶,有点凉。映寒甩头避开。
“醉了就赶紧躺着去睡,这么坐着,着了夜风,明天有你哭的。”幻象居然也和真人一样,说话这么冷冰冰硬邦邦的。
映寒不高兴了,撑着桌子努力站起来,腿脚有点软,下一刻,好像有什么坚实的东西撑住了自己的后背。
嘿,今天运气真好,想要睡觉就来了枕头,想要站着就来了架子。
映寒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在架子上靠的更舒服了一些,才昂着头,举起纤细地手指,一下一下地去戳那个幻象的胸:“陈玄渊,你有什么了不起。”
呃?什么意思?玄渊眯了眼,手臂揽着丫头的背,看着那一根如削葱碧玉的手指在自己胸前戳来戳去。
映寒继续说:“你才高八斗吗?你学富五车吗?你是天皇老子,还是佛祖阎王?你凭什么想亲我就亲我,想甩开就甩开?你凭什么说娶我就娶我,说不要我就不要我?敢情你还真把我当货物了是吗?我告诉你,我是个人,我有名有姓的你知道不知道!我也是父母生养的你知道不知道!我告诉你,我叫邵映寒!邵、映、寒、你给我记住!你记住了没?回答我!”
一个声音低低地哄她:“好,我记住了。”
嗯,映寒满意地想,果然幻象比真人讲道理多了。
可是,突然的,对着这个讲道理的幻象,又不由得难过了起来,手指从戳变成了画圈,一边画,一边轻轻地扭捏地说:“你那天……,问过人家的意思吗?既然没问过,突然就,就那样……人家从来没有过……能不害怕吗?害怕了不许哭吗?哭了你就烦了,你还是人吗?还污蔑我,说我心里想着别人……”一说到这,便不由得心里来气:“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若真把我当妻子一样的敬重,怎么可能这么说?你这么想,又对得起谁?”
映寒眼里有了泪光,抬起头来,鼓起勇气用手心轻轻抚过幻象的脸颊。那脸,是温热的,有棱有角,下巴上微微露头的青茬刺得手心有些发痒也有些发痛,好像绵密的粗麻。映寒的心里有种突如其来的心疼,她轻声说:“陈玄渊,你知道吗,你说那种话,不止是折辱你的妻子,也白白地作践了你自己。你……配得上天下最好的姑娘。愿意嫁你的人,心里也必然敬你重你。即答应了作你妻子,怎么会心里还装得下别人……嗯?”,
映寒突然瞪大了眼睛,因为面前的幻象动了,不仅动了,还动的那么迅猛,已经一下子俯下头来,堵住了自己的嘴唇,笼罩住自己的,是那熟悉的,热热的,好闻的,冷冽的,沉香的,味道。
“唔……”
蔓草拎着一桶热水回来的时候,正撞见了令人面红耳赤的一幕。她吓得腿都软了,慌得魂都飞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少当家的如此非礼小姐,自己应该立刻冲上去拼命的!
可偏偏整个人动都动不了,仿佛被钉在了地上,只眼睁睁地看着小姐软如蒲柳一样地依偎在少当家的怀里,而那个少当家的,用力又轻柔地捧着小姐的腰身,好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看着看着,有点不对了:稀世珍宝的头直往下垂,身子直往下坠,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少当家的手臂上。
——这敢情是……被非礼得睡着了?
玄渊哭笑不得地把映寒抱上了床,又转回身来气定神闲地嘱咐蔓草:夜里要警醒着点,映寒估计会口渴,备好了水,随时记得给她喝……最重要的是,以后除非他在身边,再也不许让她碰酒了!
他说一句,蔓草就连忙低着头应一句,心里却在想:好嘛,她一个旁观的人都脸红,这少当家的却跟没事人一样。小姐也挺不赖,居然就这么松心地睡着了,只怕被人吃干抹净都不知道。
玄渊嘱咐的差不多了,蔓草才长出了一口气,想:其实这个新换的姑爷,也没那么吓人嘛。
玄渊本来已经走到竹楼门口了,突然又几步走了回来,阴冷地看着蔓草说:“今晚我来过的事,你家小姐醒了以后未必会记得。她忘了最好,你也不许提醒她告诉她。听见没?”
蔓草只觉迎面飞来几把刀似的,吓得一闭眼,刚刚怎么会觉得他和蔼呢。
转念一想,还是斗着胆子问清楚的好:“那若是她自己记得呢?”
玄渊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看睡在床上轻纱背后的身影,意味深长地笑着——她若是记得:“那只怕,咱们海寨立时就得准备办个大喜事了。”
什么意思?蔓草有点发蒙,转瞬明白了过来,倒抽一口凉气。
玄渊拿眼角夹了夹她,促狭地说:“所以你最好盼着她不记得吧。”
段澄果然还没睡。不仅没睡,此刻还逍遥自在地坐在自家竹楼檐下露台上的一把竹摇椅上,左手里端着一根象牙嘴乌木黄铜镶翡翠的细巧烟杆,右手边的竹几上摆了一碗酽得发苦的苦丁茶,在纳凉。
玄渊走上这竹楼露台上时,一脸黑得发沉的脸色,瞪着她。
她也看见玄渊了,挑了挑眉,礼貌地微笑着:“少当家的回来啦?要不要喝杯茶?”
一个压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大半夜的摸黑寻上门来,段澄居然连点吃惊的意思都没有——仿佛她早算准了玄渊会赶回来似的。
玄渊抱着短剑靠着竹楼的围栏,在她对面一站,两腿斜插着,一副“老子心里不爽”的面孔。
段澄叹了口气,将烟杆在脚边磕了两下,重新去摸火石:“见着你的小媳妇儿了?”
吭吭两声,火石打着了,一瞬间爆发出的火光映亮了段澄的眉眼:有点倦怠,也有点无所谓。
终于点着了她那个轻巧的烟袋锅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来,烟雾缭绕而散。
玄渊也终于说话了:“婶子不喜欢她?”
段澄垂着眉眼,半晌,突然笑了,说:“恰恰相反,我很喜欢她。”
玄渊恨得牙痒痒,连尊称都不顾了:“那你还灌她那么多酒?今晚她喝了多少?”
段澄挥了挥烟袋锅子,说:“非也,非也,今天晚上灌她酒的,可不是我。”
玄渊一愣。不是她是谁,昌叔怎会拉得下脸来灌一个晚辈媳妇儿。
段澄瞟了他一眼:“是那丫头自己灌的自己。”
玄渊本来立时就想说不可能,可是又顿住了,冷冷地看着段澄:“丫头求了婶子什么事?要拿酒来换?”
段澄深深点头,笑得极其妩媚和不怀好意,看着玄渊,俨然一副孺子终于可教了的欣慰感,说:“嗯,你这回,可总算问到点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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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