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瞪大了眼睛:“什么?我交了钱,还给你们提供武器,你们不能——”
士兵不等他把话说完,一拳打碎了他的半颗门牙。铁匠闷声栽倒在地,捂住嘴巴扭动身体,又有几个法卫人围上来一起踩他,过瘾之后才抓着他的脚踝,把他拖进堡垒里。
贝伦抬头瞥了一眼英菲宁,王妃脸色很差,所以他摸出了怀里的匕首。英菲宁瞪了他一眼,接着继续张望铁匠消失的那个门洞。
铁锁堡升起一条灰烟的时候,英菲宁已经进入法卫境界。铁门堡的守卫们眼眶都红红的,没有心思盘查过路的人。一名身着黑长裙、白围裙的女士站在大门口,比路标还要立得直。
贝伦一眼就认出了伊薇,尽力把涅尔牵到她面前。
年轻的疯子听不懂主仆之间的对话,其中夹杂着“法卫”,“狮卫”之类,不知不觉就放开了缰绳,往人多的地方去。
针叶林早就换成了生长阔叶的树丛,阳光里飘着海盐的咸味。好些人在公道两旁休息,贝伦一眼就看见蓝袍子里的绿袍子,如同几粒漂在海上的豌豆。其中一个贝伦认识的商人也看到他了,却露出惊慌的神情,和蓝衣服的同伴提前结束了谈话。
贝伦紧跟上去,穿越树丛时把人跟丢了,只见不远处有一座大镇。镇子前方的碎石路边立着法卫的蓝色旗帜,中间用金色织线画了个鱼型图案,贝伦能用特殊的读法把它念出来,是个拥有两个音节的奥术字符。一人高的石墙上长着藤蔓,墙外立有哨岗,但平台上没有一个士兵,外人随意出入。
贝伦走进镇子,一排木屋整齐地排在路两旁,北边的石墙似乎要扩建,所以拆除了部分石料,还砍掉树木清空地面,明明是个做工的好天气,脚手架和工具却全都搁置在杂草丛里。路上都是女人和孩子,前者准备去附近的溪流打水,都结伴而行。
碎石路是从公道一支延伸到镇子门口,里头还是土地。并直接贯通。远离道路的一侧新建了一批房屋,敞开的大门里放着几台纺织机,妇女在上面踩踏板。另一个带烟囱的小作坊是做陶器的,里面也有不少女人,这两幢房子大概聚集了目前全镇的居民,他们指望这些东西赚钱。
告示牌在镇子最中心,上面贴着改革的告示,说从今往后,所有人都可以把自己的产出拿去卖钱,除了新定的税金,不再向领主交额外的财物。
“铁匠阿里最近发财了。”一个妇人在镇子口和邻居议论,“他拼命打铁,把武器和盾牌卖给从法卫城来的贵人,得了大笔钱,现在已经举家搬去城郊了。”
“那他就是市民了。”那邻居也是个妇人。“早知道这样,早些年我就应该答应他的追求……”
贝伦赚了半天,只有看到女人、小孩和商人,一个男镇民都没见到。有个穿绿衣服的商人正在问女人买她家田里的粮食,贝伦上去看了一眼,不是之前追的那个。
“你出多少钱?”妇女问他。
“一袋八铜币,我买十袋,也就是八银币。”商人早已准备好了钱袋,沉甸甸的钱币碰撞出悦耳的声音。
农妇咽了口口水:“圣主啊,您真的要给我那么多钱?”
“这可比你们领主的购价高,”做生意的翘起下巴,“但我不希望有缺少。”
“先生,我说实话,今年田里只有十袋麦子,我希望您能给我留一半。”
“成交!”商人从钱袋里爽快地拿出三银币十铜币,要求去农妇家的拿货,一路不忘推销自己,“和您做买卖真是愉快,有空请到巴斯克商会来看看,我会给您优惠……”
贝伦听完他们说话,就坐在镇子口发呆。法卫和狮卫的商人们一直在向人收购,出价一个比一个高,尤其是麦子,不惜用市价都要买下。有两个争红了眼,甩掉帽子扭打起来,贝伦见了拍手叫好,但商人打架没什么看头,只是互相抓住双臂,朝对方脸上吐口水。
“贝伦?”
贝伦听到有人在叫他,回头看见一个蓝袍子,他曾经在巴斯克近旁做过,所以认得贝伦。“贝伦,真的是你!太好了,我正缺一个会算账的,快跟我来。”
贝伦本想和他解释自己现在的身份,但是生意人从来不讲道理,免费的会计就在面前,连推带哄地带他进了镇子外的帐篷。帐篷里堆满了刚买好的各类货物,外面有马叫声传来。那人指着货物堆中间的桌椅,让他坐进去:“帮我算算这一个月的账,最近太忙了,我没时间坐在这里半天,但赚到很多,老爷会高兴的。就这样,快点算,没人会来打扰你。”说完又急匆匆出去了。
账本一共有三大本,分别属于狮卫一个偏远小村,法卫的石路村和重镇霍普尼镇,最厚的那本就是镇子的。贝伦想起以前被巴斯克拴在椅子上算账的噩梦,浑身抽搐了好一会才翻开纸页。
霍普尼的账本上记了许多杂项,从食物到武器再到奢侈品,是贝伦最熟悉的菜单。他在心里默算收支,在每一页最后写下总和,再在最后写下总收支,这花费了他大约三个小时,期间商会的人来看过他一次,以免他偷偷跑掉。
石路村的本子薄一些,大多收支关乎武器和制造器械需要的材料,贝伦猜这个村子在边境附近。另外,上面还记了一项人事收支——村子的领主雇了商会的佣兵,那一行边上写得清清楚楚,四百佣兵在村外交付,半年后在狮卫领地内归还,为此爵爷要支付八十枚金币。这笔账他花了一小时。
及至下午,一个狮卫人进入帐篷来给贝伦送餐。作为一名佣兵,他的伙食只有一大块面包和防止噎死的水。贝伦进来都和尊贵的王妃同食,瞥了一眼石头颜色的面包,又低头下去继续算账。那人站在贝伦面前许久,也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又自行离去。
最后,贝伦翻开了那本名为“绿堡”的账簿,它只有五页多一点,用夹子夹住以免散落。巴斯克卖给狮卫的货里同样是食物、武器和各类作战用具,但那价格就像是因做贼而心虚了一样,比供给法卫的低上一截,这不像巴斯克的风格。在卖给霍普尼镇佣兵的同一天,绿堡的领主同样雇了一批,但数量只有九十,佣金为十金币八十银币。条目边上用红笔画了一个三角,只有贝伦这样精通算账的人知道它的含义:未在约定日收到款项。
贝伦特意不算这笔金额,把最后合计写在最后,然后去拿边上另一支羽毛笔沾红墨水。被削尖的羽管吸了深红色的墨水,墨盒边残留的墨汁不小心沾到了贝伦的拇指,沿着指纹慢慢晕开。他忽然听见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利刃划过剑鞘的声音格外刺耳,人影在帐篷在来回晃动。
“你说记账的人是贝伦?”账外的说话声很轻,但还是被贝伦听见了,“他现在不是老爷的人。”
贝伦听到这话就立刻扔下笔,掏出怀里的匕首划开帆布,从帐篷后头逃出去了。几名高大的佣兵冲进帐内,只看见向内钻风的缺口,桌上的账本都写完整,最后的红色数字超出纸张,竟然写到了桌面。
为首的商人快速检查账本,没发现什么差错或篡改,怒视持剑入内的佣兵们:“你们把这东西亮出来干什么?”
“我们以为他做了小偷。”
男人气得直拍桌子:“他是贝伦,贝伦不认识吗?”
贝伦连滚带爬,拼了命地往前跑,在他的心里,穿绿衣服的商人一直都是他的同僚。商会没有派人追赶他,佣兵们安慰自己,贝伦只是个傻子,让他知道一些秘密也没什么关系,但又说不上他为什么要逃,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贝伦把账完全做好了。
疯子沿着公道走到看不见镇子的地方,靠在路标下面大口喘息。法卫的领土内他只认得白金湾和法卫城,前者离边境太远。滚滚乌云正从海边慢慢靠近,贝伦左右四顾,除了回到商会营地,周围并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但他还是在公道的岔路上选了一条比较宽敞的走,大路总是比较有安全感。
“贝伦。”
冷漠的女声叫了贝伦的名字,一位穿长袍的人影从路边飘出来,落地时闪出一片光尘。贝伦认出了白色的发丝,但他不知道这位王妃随行法师的名字,只好在原地怪叫。
“拉加贝尔,”法师拉低了兜帽的帽檐,“我的名字是拉加贝尔。”
“夫人和伊薇女士说完话,发现你不见了。”拉加贝尔指着岔路口的路标,“她说你一定会往前走,所以让我在这里等你。”
贝伦蹲在地上说他想要去法卫城,但是拉加贝尔听不懂他的话,只好低下头听。银白色发梢搭在贝伦的面前,他看到女法师圆圆的脸蛋,自然而然地透露出粉红色。
听懂疯子在说什么之后,拉加贝尔摇摇头:“我们不去法卫城,要去更南边的地方。”
两人趁夜赶路,只用双脚穿越树林和村镇,最后停在一座庄园前面。法卫士兵很快就发现他们,火把发出的亮光把他们的脸照亮。
拉加贝尔挥舞双手:“我们是英菲宁王妃的侍从!”
“王妃?”士兵从岗哨上爬下来,只用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反问,“我们这里没有王妃。”
贝伦看到拉加贝尔从袍子的领口里拎出一串刻为鸦卫王室图案的项链,士兵才闭上嘴巴,转身闷头带路。
这座庄园建在平地上,周围只有两片农田,刚刚完成收割,露出颓废的黄褐色。主堡墙头挂着蓝色的旗帜,花纹是两条蛇绕着法卫徽纹,以拉加贝尔的学识还不能认出它所代表的是哪个家族。大部分士兵都聚集在主堡周围,看来王妃的到访让他们分外紧张,两位王妃随从都为此屏住呼吸。
与鸦卫城大门相比只能算低矮的大门被人推开,大殿内点满了蜡烛,烟雾缠绕在脚踝处。贝伦一眼就看到了穿蓝裙的英菲宁,就是他送给她的那条,这非常稀罕,王妃几乎不会重复穿同一件服装。在她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面带笑意聊贝伦听不懂的话题。英菲宁瞥了一眼门口,拉加贝尔就拉着贝伦贴墙离开,后门处伊薇等着。
英菲宁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男人身上。“那么男爵大人,库宁亲王真的不在法卫城?”
“殿下几乎带走了所有属臣的部队,这次势在必得。”男爵为彼此斟满酒杯,这是他们喝的第二十杯,但英菲宁只是像喝水一样把杯沿贴近嘴边,脸上的红晕是本来有的。
“文迪公爵是辅佐过先王的功臣,我想贝瑞德陛下不会放任他的弟弟闹得太凶。”王妃顿了顿,“也许只到审判森林为止。”
男爵抿嘴一笑,大有“女人不配谈军政”的意思。英菲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准备获取下一个情报:“我这些年一直待在鸦卫的雪里,别处的事都不太清楚,就像赛克罗殿下的死,我和克洛维殿下是最后才知道的。”
说到赛克罗,男爵变得沉默,眼望着烛台上跳动的烛火。“赛克罗殿下……实在是可惜,这十年的和平有他的一份功劳。”
英菲宁发现了话题,顺着赛克罗的事谈下去,很多法卫人都对亲王的死感到不满,男爵越说越激动,甚至离开座位,在大殿前来回踱步。
主堡大厅是砖石砌的,但内中的房间都铺了木地板,人踩上去就会吱呀呀地叫。穿蓝裙子的侍女在走廊里准备好酒食,挨个站在墙边,男爵和王妃若是把酒喝空了就要上去换杯,就算食物没有吃完也要撤掉换新的。被撤走的就归这些下人了,三名女侍争抢王妃只吃了一口的莓子奶酪,希望自己能变得和她一样漂亮。
伊薇叫来其中一个侍女,询问她酒食的品质。“为了王妃的健康着想,请容我检查酒食。”
侍女见她穿得和别人不一样,唯唯诺诺地交出餐盘,上面摆着两盘甜馅饼和可倒满四杯酒的酒瓶。她向伊薇解释:“我们端上的酒食都是男爵平时吃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伊薇瞥了她一眼,用宣判死刑一般的语气令人拿来小杯,谁都不想因此损害男爵和法卫的形象,只好按她说的做了。
拿到小酒杯的伊薇从酒瓶中倒出一点金黄色的酒来,抬起手掌遮住杯口,凑近鼻尖仔细嗅闻,浓郁的果香飘进她的鼻子里,原来看上去男人味十足的男爵,在家也会常备女士爱喝的苹果酒。趁她还沉醉在香甜酒气里的时候,侍女急着解释道:“我们爵爷的酒都用马林庄园的上好苹果酿造,酿酒师是他的挚友,连卫城的长老们都爱喝。”
伊薇放下遮杯沿的手,同时向法卫人道歉:“请原谅我的无礼,但毕竟我侍奉的是王妃,每一件事都要小心至极。”说着竟把小杯里的酒倒回了酒瓶。
侍女眼睁睁地看着已经倒出去的酒水重新混进瓶里,心里痒痒的。“女士,我能理解您为王妃着想,但把酒倒回去……男爵一定不想知道这件事。”
“这是鸦卫的习俗。”穿长裙的女士盖上酒瓶盖,“酒是北方住民的命,绝不能浪费。您可见王妃只留下餐点,酒杯却是空的吗。”
法卫侍女来不及和伊薇争论,管家已经在前头催了。她端起馅饼和酒瓶走入殿内,正如她刚才听见的,英菲宁又剩下了餐点,酒却已喝空。撤去空瓶后,管家让她再去酒库拿大一点的容器来。
男爵大概已经喝醉,发完牢骚后坐会座位扶住额头,嘴唇之间喃喃自语。这时一名士兵从门口入内,他看了一样英菲宁,凑到男爵耳边说话:“大人,有法卫城的使者前来,通知您明日迎接长老。”
“长老?那些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儿吗。”男爵的舌头开始不听使唤,“我正要见他们,赛克罗殿下是,是被冤枉的。”
“您现在这样不能面客,总管已经打发有使者了。”士兵硬是扛起男爵准备带他回卧室,后者不安分的手袭向了他的心口。“大人,清醒一点!”他窘迫地大叫。
英菲宁看到伊薇出现在幕布后头,穿长裙的女士微微颔首,以确定王妃心中所想。伊薇来到男爵卧室门口,顿时听见暴躁的大吼,门板发出剧烈碰撞,士兵狼狈地开门逃出。
英菲宁等他离开后推开卧室门,和男爵共处。伊薇见门就要合上,上前一步将门板抵住,留一条小缝。男爵转身盯住王妃,呼吸逐渐变得粗野,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猪,扯开自己的衣襟。英菲宁担心这个男人会把她身上珍贵的裙子弄坏,便提前解开,轻薄的布料沙沙地落在木质地板上。伊薇从缝隙中看着她光洁的后背和斜挺着的胯部,不禁捂住口鼻,滚烫的呼吸全都喷在掌心里。她挤了挤臀瓣,怀疑自己能不能在三十岁的时候保持那样的弹性和弧度。
情与爱的本体已经在男爵面前坦诚,他那颤抖的手只要稍稍往前,就能把全王国最珍贵的宝物推到榻上占为己有,但他发现自己无法将着力量用在“正确”的地方,喘息泄露了很多秘密。英菲宁颇为难堪地下移视线,哀怨地如同弃妇:“我似乎入不了您的眼,爵爷。”
“不,不!”男爵拥向她,亲吻她的喉咙,“你是如此……和传闻中一样!”
“可你——”
“我、我不知道……”
直接的接触也毫无作用,英菲宁感觉到拥抱的力道变小了,便轻易抽身出来,一边叹气一边背过去捡地上的衣服。伊薇这次看到了垂在半空的心脯,咽了口口水。
“您一定在为明日长老的到来而忧心,请趁早休息。”
男爵一直盯着她弯腰,但这光景与梦境无异,只好平躺下来,手臂盖住双眼。“他们来是想确认我对库宁殿下的忠心,别的没有什么。”
“这还需要确认吗。”
“王国各地都有赛克罗殿下的追随者,最大的一个就是狮卫领主塞缪尔·文迪。”他突然坐起来,“又有法卫人逃去狮卫了,他们说文迪公爵继承了亲王的遗志。”
英菲宁想到了之前遇到的一个刺客。“我不确定……”
“您当然是不懂这些的。”男爵苦笑一声,“抱歉,夫人,我耽误了您的休息。”
“这不怪您,我的爵爷。”英菲宁打开房门,伊薇收脚退到门外。“来日方长,机会还有很多。”
穿长裙的女士等到谈话彻底结束之后才松了口气,英菲宁很快就忘了男爵的事,凑到自己的女侍面前,捏了一把她的脸颊:“好红,我真喜欢。”
“那是因为您在那里做那种事,”伊薇故意不看主人的眼睛,脚步也加快了,“从我服侍您以来我每天都不能离开您片刻,我的前任也是这样吗?”
“你就是你,哪里来的前任。”英菲宁毫无顾忌地挽住她的手臂,“请以后也要紧盯着我,但愿你不会有嫌我丑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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