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活着的人重要,还是死去的人重要?】
Tik-tok、Tik-tok.
床头闹钟恪守本分。
时间仍有规律地流逝着。
返回家中的雫,站在敞开的衣柜前,沉默地望着背板。背板上用粉笔依次写着16,18,17,19,20,24,这些数字竖着一列,歪斜着排下来,除了最后那个『24』,每一个数字上都被补了一个叉。
每一个带着叉的数字都代表着一次决心,也代表着一次犹豫。没有叉的那个『24』比较特别,代表的是在无数次的犹豫后,最终写下的决心。
雫望着『24』,还能想起那天晚上闪烁的星光与烛光,以及拉面与巧克力牛奶的香味,也能想起那天晚上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真是个难得的夜晚。
她曾在写下这个数字后深深松了口气,仿佛未知的命运终于拨云散雾,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忧虑着未来。
她也曾为这个确定好的『24』稍稍伤感,又着实开心了好一阵子。那段时间里工作和生活都前所未有的有干劲。
『24』。
预想中的尘埃落定。
『24』。
预想中的皆大欢喜。
『24』。
预想中的不留遗憾。
可时至今日再想起,她已经笑不出来了。时至今日,她甚至连哭都掉不出眼泪。
她早该想到的,从她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的那个转点开始就该想到的,什么心想事成,什么皆大欢喜,早就注定了她的结局不可能不留下遗憾。
为什么大蛇丸临走前会那般肯定她将来会后悔,现在雫总算有点明白了。他不是算准了她会后悔,他是料定她还会在“无能为力”前继续挣扎,不得解脱。
毕竟说来说去,她最大的心魔就是无能为力。
大蛇丸这位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的长辈,从见到她的第一天开始就毫不遮掩他不怀好意的心思。他对她始终保持着浓浓的好奇心与耐心,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曾有过试图“拐卖”她未遂的事。
他的一再招惹,让还很年幼的雫在对他产生害怕这种情绪之前,先树立了一个思想:他总是对的。
纲手强调千万遍的“不要去碰歪门邪道”,都没有大蛇丸笑眯眯的一句“你想要的,我能帮你”分量重。明知这是甜蜜的陷阱,雫还是一口咬住了钩,并且在这条歪路上走走停停,一心向着终点。
直到那天晚上月光落下来。
——雫,答应吗?
时隔几日,那段月光依然朦胧,问话的人仍在夜色里微笑。
雫恍恍惚惚中,又看到他笑着转身,向着朝阳会升起的方向渐行渐远,再没回头。
记得有次三代目说过,止水跟她阿爸很像。那会儿雫整天被止水戏谑调侃,揍他的时候都嫌拳头少不够用,自然不会赞同这个看法。
现在她再想,觉得三代目说得对。虽说性格出身上,止水跟她阿爸截然不同,但他们都爱说爱笑、整天精神奕奕,还都拥有卓越的实力与志向,以及可以深入民心的帅气。
像他们这样的人,英年早逝作为结局,未免太过可惜。像她这样没什么志向和理想,只是有一天过一天那般没心没肺地活着的人,也很让人可惜吧。
在她的恍惚挣扎间,床头闹钟从未停止走动。
Tik-tok、Tik-tok.
沉寂中,秒针又走完了一个圈。
时间啊,时间。
捉摸不透。
却很吵闹。
雫突然暴躁地转身,先是一把拂倒闹钟,又把衣柜里的衣服全都拉扯出来,随手丢在地上,然后“噌”的一下拔刀在手。
伴随着铁器利刃割裂实木的嚓啦声,细小的木屑散碎开来,她大力地、狠绝地用刀锋在那串已经打过叉的数字上再度划下深深的刻痕。这一次,就连那个幸存许久的『24』,都没能幸免于难。
这把刀,这把止水赠与的刀,锋利又势不可挡,果然是把好刀呢。雫这样想着,慢慢归刀入鞘。
这明明只是很简单的动作,都让雫使劲喘了两口气,却熄不掉心中早已烧起的大火。她情不自禁地用手掩住面颊,不出意外,没有眼泪。
她心中有火,长久以来隐在暗中熊熊燃烧,时至今日,终于烧出滚滚浓烟。烧死或是闷死,都是早晚的事。
说来说去还是时间问题。
可惜我们不可能永远都有的是时间。可惜经历再多的无能为力,也有人不能长大成人。
一把火是烧,两把火是烧,三把火也是烧。既然注定要烧绝,那就来吧。她也想看看自己烧绝后会剩下什么。
雫努力平复下心情,拿开双手,放出脸颊的同时转身,微风中只余下她叹息般声音。
“对不起。”
以此作答。
*** ***
几乎是雫前脚刚走,鼬就赶了过来。他进了院门还没等惯常被他抱的猫大爷们包围过来,就听到二楼有烟嗓喊他:“小子赶快上来。”
鼬不用看都知道喊他的是谁。他仰头看去,二楼雫的房间窗户里冒出一个硕大的猫头,很少见的没有耷拉着眼皮,而是神情肃穆地投下目光。
鼬心头一跳:“……晃先生?”
“上来,立刻。”老猫只是简短地发出命令。
心知不好的鼬顾不上从小养成的在别人家要乖乖走楼梯的礼节,直接攀墙翻窗。当他踩着二楼窗台向里看时,入眼的就是一地散得七零八落的衣服,以及大敞着的衣柜门。
他一边走一边随手捡了几件衣服,全是雫不工作时爱穿的,上面大多都有猫咪的图案。
等正对衣柜,鼬便看到了衣柜背板上那一串触目惊心的数字。它们是用粉笔写的,有些掉粉褪色,看来写上去已经有段时间了。倒是其上那道把所有数字都划进去的刻痕看起来像是新添的。
“从16到……24?”鼬情不自禁地用手去触碰那些数字,还有那一道狠绝的划痕,轻轻皱了皱眉。
隐蔽的衣柜背板,褪色的粉笔字,狠绝却绝望的划痕。指尖碰上去的一瞬间,鼬有触碰到雫内心深处的错觉。
这是她的秘密。
这是她的火。
她本想在沉默中隐蔽中独自烧灼,只是最后还是忍不住泄露了烟。
而且只给他瞧见了。
鼬用指腹蹭到了一点粉笔灰,指尖相碰轻轻一抿,白色的粉末顿时在他手心里浅浅淡淡的晕染开。
这时一条细条的白蛇丢到了他脚下。它被摔得有点惨,好不容易翻了个身,挣扎着想要逃开,巨大的猫爪落下来,正好踩住它的七寸。小白蛇只好委屈巴巴地瑟缩在鼬脚边。
鼬看了看小白蛇有些茫然无助的眼睛,转头看向老猫:“这是……?”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鬼东西,”老猫回答道,“未经许可就在本大爷地盘上盘着,这不是找死吗?”
“……”
鼬觉得脚边那个小东西快要哭出来了。他弯腰把它捡起来,入手是滑腻的凉意。小白蛇估计是看出他脾性好了,扭动着身体,径自缠上他的手臂,颇有些讨好意味地吐了吐红信。
鼬给这不知世事深浅的小可怜上了一课,用另一只手掐住它的七寸提在半空中,眼皮一抬,转出血红的三勾玉写轮眼:“你会不会知道雫去哪里了?”
小白蛇:“……”
不知道现在装死还来不来得及。
原本,它被大蛇丸留在雫那边,是为了让她能在后悔时可以联系到他。雫离开波风宅前,也的确揪着小白蛇的尾巴,把它从床底下拽出来,要它去给大蛇丸捎话,说她会在老地方等他。
小白蛇自然是开开心心地去通风报信了。只是它要走的方向跟雫要去的方向相反,雫结印飞走了,它还得自己一寸一寸地爬开。
谁知道,雫从屋里消失后,它才刚爬出一寸,就被猫大爷的五爪山困在了原地,接着就被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小少年提在了半空中,对上了一双危险的眼睛。
这年头想要做条乖巧懂事的蛇,也不是件容易事呢。
带着无比摇曳的内心,小白蛇忧郁地点了头。它当然知道那个红毛要去哪里。
*** ***
雫要去的地方当然是西北方向的那个小瀑布。
这地方是大蛇丸找的。听他后来的描述,这里应该是他还留木叶的少年时代里偶尔用来躲清闲用的秘密基地。他自然也知道怎么样走能让鼎鼎大名的路痴独立自主地找过来。
雫照例先用飞雷神飞去木叶外围某棵树上的苦无附近,然后顺着水声找到不远处的南贺川,再逆流而上,一路跑去上游,就能找到位于木叶西北方向的小瀑布。
这条路她走了那么多回,在被止水抓包之前,从来没遇上意外。所以当她走了大半的路程,却遥遥感知到鼬竟然在她要去的前方时,她惊讶得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走下去,一时呆立在了岸边。
鼬沿着南贺川,顺流而下,很快见到了停在中途的雫。她就站在水边潮湿松软、芦苇丛生的泥土上,像是在等他,默默投来了目光。
水边的湿地,那是雫所能感知到的属于止水的气息。鼬也踏上去,想在走去她面前时多沾染一些水汽,希望借此气息能让雫多几分回心转意的可能。
但他刚迈出一步,雫便拔出了刀:“站住。”
鼬脚步稍稍一停。
“你居然比我还快,”雫握刀的手臂慢慢垂在一边,刀尖微微翘起,说起话来却还像平常,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止水告诉你的吗?你早就在前面等我了吗?”
……那也不应该会快这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