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封在地上盘着,像条蛇一样蜿蜒前行。那门未锁,两人进去后将其关上,走廊里的动静便完全消失了。
萧无常靠在门上,朝四周看了看。只见这里面是一处干净的耳房,约被隔出了三间屋子。四处点着白烛,火焰皆是明黄色,一应桌椅,柜子,床铺等俱全,除了不见日光外,与普通房屋没什么两样。
“好小啊。”黑封疑惑道,“我以为有金银财宝……”
“你一个鬼卒,要金银财宝何用?不如一碗脚尾饭来得实在。”
“……有道理。”
萧无常说着,正欲朝里面走走。忽然一阵笑声传来,把他们吓了一跳。
“哈哈哈!有人来啊!”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声叫道,“给大傻送饭吃吗!大傻饿了!”
这声音十分憨厚,还有些口齿不清,竟是个活人,但似乎心智有失。萧无常和黑封朝卧房看去,只见一个胖墩墩的小子缓步走出来,满脸堆笑,两眼分得极开,嘴角还流着涎水。
“不是阿爷?阿爷呢?”那人一见他们,有些疑惑,“你们是阿爷派来送饭的?”
“我自己都没得吃,哪里还给你送啊。”黑封无精打采地说。
“呜呜呜!我要吃饭!我要吃饭!”那胖子一听,立刻坐在地上蹬起腿来,“你们欺负我!我要告诉阿爷!”
萧无常抿住了嘴。他知道自己这是见到了谁。
“你是柳傻子,对吧?”他问,“柳十爷的长子,柳小姐的胞兄。”
“是啊,你怎么知道大傻叫柳傻?”那傻子破涕为笑道,“你是阿爷派来的吧!饭呢!”
“你多久没吃了?”
“好久了!”柳傻急道,“一晚上!没吃的!”
一晚上……差不多,从随黑封一起进后堂到此时,应是好几个时辰了。
想来柳氏夫妇随把他关在这里,却常给他送饭食来的。若是他们不来送,只怕这柳傻子要饿死在这。
“你在这多久了?”萧无常问。
“大傻一直都在这啊。”
“一直是你阿爷给你送饭?”
“一直是阿爷。”柳傻点头,“大傻好久没见阿娘了……大傻想阿娘……”
他又蹬着腿哭了起来。萧无常却没有理他,起身在屋子各处转了转,没见什么异样,又心事重重地走了回来。
“不对……不是这里……”他喃喃自语道,“须得出去……”
黑封像条蛇一样盘在地上,笑嘻嘻地看他。
“佛国护法,在找什么呢?”
“找阵眼。”萧无常道,“若不毁了那阵眼,这封禁不可破。若封禁不破,我等便无法离开此地。”
“这倒奇了,”黑封用那撇脚的官话道,“你摘我头这事先按下,你为何不带女冠一同呢?把她丢在那里,跟一群不安好心之辈放在同处,你这是安的什么心?”
“我不是把你的身体留在那处了?”
“呸,鬼卒鬼卒,无头鬼也会卒!没了头,什么都不是!”黑封怒道,“天明之前不把我送回肉身处,我化成聻也不会放过你!”
“没办法,我又急着找阵眼,又想护着她。”萧无常将手一拍,“我自己不便,只能把你拆了,劳驾,多担待些。”
黑封腾地一下窜了起来,那架势仿佛要把他咬死。但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砸门。
这铁门上用朱砂绘着符箓,那东西显然进不来。但它守在外面,自己也出不去,萧无常无奈,只能在原地徘徊,思索对策。
柳傻子还在地上又哭又闹。萧无常看着他,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大傻,我且问你句话。”他微微一笑,蹲下身来,“你阿爷阿娘,对你好吗?”
“好啊!不,不好,阿娘对我不好,阿爷对我好!”柳傻吸着鼻子道,“阿娘都不来看我!只有阿爷来!”
“你阿爷是怎么来的?”
“推门来的啊。”
“不……这门外有东西,而且这走廊也弯弯绕绕。”萧无常道,“你阿爷……每次就这么推门进来吗?”
柳傻子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忽然坐起来抹了把鼻子。
“阿爷每次进来,都拿着个拨浪鼓。”他忽然笑了,“那拨浪鼓可好玩了,一摇一摇的,但是我每次要,阿爷都不给我。”
“拨浪鼓?”
“拨浪鼓!”柳傻子笑着,握紧拳头摇晃着,“咚咚咚!咚咚咚!”
萧无常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将手伸向衣襟,缓缓取出一只拨浪鼓来。
“是这样的吗?”他轻声问。
拨浪鼓咚咚作响,柳傻子爬过来仔细看着,半晌之后,忽然喜形于色。
“很像!很像!不是这只!”他高兴道,“这只给我吧!”
“不是这只?那另一只什么样?”萧无常笑着问,“你若是告诉我,这只就送你。”
“字不一样。”
“什么字?”
柳傻子嘻嘻笑着,伸手指了指拨浪鼓的鼓面。他手指所指之处,鼓面的右下方,写着一个青字。
“那只鼓上写的,一个口,一个今。”柳傻比划道,“口比今小好多……”
吟……那是个吟字。萧无常愣住了。柳十爷……还有一只拨浪鼓,而那只拨浪鼓……
“是君故的……”
他走了神,正分心想着,一旁的黑封却微微侧过头盯住了他。
“喂,小傻子,”他对柳傻道,“想不想看阿哥变戏法?”
“看看看!”柳傻拍着手笑,“大傻要看戏法!”
“那阿哥就给你演一个……生摘人头。”
黑封说着,忽然眼神一狠。脊椎尾端猛然卷起,直朝萧无常刺去,瞬间勾住了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拖倒在地。
萧无常手里的拨浪鼓落在了地上,黑封扑过去,一口咬在嘴里,继续用尾巴死死地缠住萧无常的脖颈。
柳傻在一旁拍手大笑,乐不可支。
“封魂使……”萧无常被他勒得眼前发黑,口中溢出血来,“你……竟敢……”
“不告而取,谓之窃。”黑封狡黠地笑着,咬紧了拨浪鼓的把手,“盗贼。”
“那是……”
“阴阳拘魂使,以诡术袭之,为己所用,你之大罪。”黑封幽幽道,“我二人曾对女冠言你不可信,你的确不可信。既如此,便替女冠除了你这沽名钓誉之人。”
“你……敢……”
“敢啊。”
黑封勾起嘴角,竟阴柔地笑了起来。他的脊椎不断扭动着,那颗人头在脊椎之上无比阴森。
萧无常吐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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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窖外,岑吟满身是血,正持着剑不住地喘气。在她身后,韩舍离半跪在地,左臂断裂,血流不止,看那断口,竟是被生生撕裂的。
在他们面前,那半身鬼女正倒爬在房顶,嘴里咬着一截手臂,黑发湿漉漉地垂下来,露出了她那张已腐烂融化的脸。
“好凶的东西……”韩舍离喘着气道,“得把手拿回来,不然就接不回去了。”
在他们旁边,仍旧围了一圈的聻。那无头将军正持戟逼退他们,来一个杀一个,不让它们趁乱而来。
“真是难办……”岑吟叹道,“韩舍狐,问你一事。你在这屋中,可有看到一只拨浪鼓?”
“都什么时候了——”
“回答我就是。”
韩舍离阴沉地看着他,半晌后还是烦躁地摇了摇头。
“从未见过。”
岑吟的心渐渐凉了下来。
“既如此……便如此吧……”
她低声说着,忽然横过剑来,刺破了自己的食指。血珠冒出,她将指头按在额头处,自上而下画了一道符咒。
“你这是……”韩舍离一见,无端有些心惊。
“若非此境遇,我断然不会用此法,毕竟损魂伤命。”岑吟说着,却将剑竖了起来,“但如今唯有此法了。”
“你这是要?”
“上身。”
上身者,谓之请鬼,招引到自己身上。
此法有利有弊,利者,杀气满身,任凭妖魔邪祟,都可挫骨扬灰。弊者,轻则神智尽失,重则魂飞魄散。若控制不当,必反噬己身,灰飞烟灭。
“你在这积阴地?请鬼上身?”韩舍离勉强站起来,断手处微微发抖,“岑君故,你疯了?只怕你肉身将舍,回不来了!”
“你不是正好要我全尸吗?有何不可。”
“夺舍之尸!无用矣!”
岑吟不理他。她默念咒法,封穴脉,闭塞六识五感,最后噤声。
“你要请谁?”韩舍离喝道,“费这么大力气!你是要招谁!”
岑吟却已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她要请之鬼,百年难出。非是旁人,乃是十九国时期的悍将,公输缜。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公输缜一生南征北战,军功赫赫。君王爱惜他,唯恐自己身后,于阴间时无人能敌百鬼,竟命他殉葬,时年三十四岁。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他死后魂魄不宁,常守在古城楼外,静等城池再开。他极少伤人,却对阴邪之物极端痛恨,召请他来,算是百邪鬼中伤身最小者。
这时岑吟第一次召请他来。
她亦不知自己可否成功,但当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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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喜欢谁家马上白面郎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谁家马上白面郎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