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匹骏马在官道上飞驰,马蹄瞪起的砂石如流星,向后溅开。
云容等人在韦陀菩萨祠堂前停下来——这里是那个少女死去的地方,也是他入魔的地方。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信南,你说,人的本性真的不会改变么?”云容看着这祠堂,轻声问道。
“既然是本性,那当然不会改变了。”陆信南道。
云容缓缓走到门边,拉过门,果真看见门板背面大片血斑。
她揉了揉额头,低声说:“那如果他的本性……被毁灭了呢?”
所以,宁也,你的本性是被毁灭了么?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转身翻身上了马,往无涧峰驶去。
你此刻,是想要报仇么?
那么,我是不是会在那里看到你?
陆信南脸色一凝,也赶忙上了马,跟在云容身后。
乐凡和孟晋知慢了一拍,等他们想起来去追的时候,两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
山头上有清风,吹散弥漫上浮的血腥。
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弟子忽然一身是血地从山下跃上来,提了一柄剑,低头看着树脚下的少女。
宁曦靠着树安然沉睡,她长发有些凌乱,嘴角仍有笑意。
那弟子打量了半天,发觉那少女皮肤已经发青,死了多时了。
他先是一惊,目光露出些厌恶,然后拉起已经僵硬的宁曦,将长剑架在她脖子上,右袖一甩,几枚弹丸打出,在山麓上噼噼啪啪地爆开来。
清修正对着山头,见此景,忽然哈哈一笑,而许宁也则是立刻回过头去,光线从山头照射过来,隐隐约约现出两个人形。
只一眼,许宁也忽然向那方向走了几步,下意识地伸出手,目光空洞。
清修趁着他分神,横剑而上,剑锋转瞬之间已经抵住许宁也后背,只待一使力便将他洞穿。
“你干站着做什么,等死么?!”
箬华一眼瞥见,下意识地回身将石笛掷出,重重打在清修那剑身上,剑锋一偏,割着肉划过。
她在烽火中转身,墨发黑裙旋转翻飞,神色冷定。
许宁也背上可怖地刀伤上再被横切一刀,交错成十字。
他不禁踉跄了几步向前跪倒,墨曲驻地。
闷哼一声之后,许宁也低下头,眼睛全部深埋在额前的碎发里,他肩头逐渐抖动起来,猛然扑哧一声,仰身抽动着大笑。
全身的伤口都在流血,他整个人泡在血中,仿若恶鬼一样咆哮。
清修骤然止住攻势,严守全身的空门,丝毫不敢大意。
“我在想啊……”许宁也将墨曲拔起,在身上缓慢擦拭掉剑身上的沙土,却看到剑身上沾满自己的血。
他抬起手,舔了舔手背上的伤口,目光悠哉地看向箬华:“鱼么,自然要片了撒盐生吃才好。”
火光顷刻间乍起,不过一个吐息之间,已经笼罩清修全身——!
“你说是不是,鱼儿。”许宁也的声音响起在四面八方,轻笑且嘲弄。
清修的眼睛瞬间瞪大,一如明烛死之前的表情。
许宁也似笑非笑,唇角微挑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不过这鱼,只能是我的。”
箬华蹙眉:“即便是你我联手都不行?”
许宁也轻轻地笑了起来,那发色在天光下,血一样暗红。
“对啊,不行哦。”那个声音笑笑,“清修是我的,谁也不许伤了他。”
“一根汗毛都不许碰他,因为我……想要完完整整地弄死他哦。”
此刻,哪怕是箬华也不由心生寒意。
——
元灵殿内殿,檀香缭绕,宁静安详。
紫金垂幔的榻前围着几个长须老者,为首的一个正细细为榻上的人把脉,床榻里伸出的那只手全然乌黑,没有半分人色。
“爹爹!”外殿传来孩童稚嫩的呼声,接着便是越来越近的脚步。
文承皓一路跑进殿来,就要迈进内殿,终于被一直追在身后的风眠拉住。
他不满地回头,皱起两撇小眉毛:“风眠叔叔,我进去找我爹爹,你拉着我做什么?”
风眠是箬华手下中归属于鹰眼的一个杀客,性子温和,很得箬华青眼,平日里箬华便常常让他稍加指点皓皓的武艺。
他倒没有指点皓皓多少,反而带着皓皓抓兔摸鱼,打鸟偷蛋,玩得风生水起。
因他平日和皓皓玩得最熟,此时他才奉了命保护少主皓皓。
“少主乖,你爹爹呀,还没有回来。”
风眠蹲下身子,双手扶着文承皓的肩,温和道:“卫风叔叔出去时不是说了么,让我同你乖乖待在辉宁殿等着,你爹爹回来了就过来找你。你这样乱跑,等教主回来找不到你,风眠叔叔日子就不好过咯。”
“胡说!”文承皓努力想挣开风眠的手,“方才在凉山亭那边,我明明看见爹爹的轿子回来了,就是往这元灵殿过来的,你别想唬我,我明天就满三岁了!”
“皓皓!”眼看文承皓就要溜进内殿去,风眠顿时顾不得许多,直接叫了他的名字,“风眠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你眼见着就要大一岁了,倒不听风眠叔叔的话了么?”
文承皓被他问得一愣,不再挣扎了,但仍旧不甘心地反问:“既然风眠叔叔不骗我,为什么不让我进去看个明白?你这样分明是想隐瞒我什么……我是少主,你不准拦着我!”
嘿你这小鬼头,人不大倒是精明得不行!
风眠心里暗暗叫倒霉,奈何少主毕竟继承了他爹爹娘亲的智慧,一般的方法哪里哄得住他。
但是这内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进去。
风眠捉摸着是不是抬手给他一记手刀,又怕弄疼了他,犹豫之间忽然心生妙计。
“我才不敢拦你呢,我是为你好。”风眠对着文承皓露出友善的笑容,“这元灵殿里陈放的东西都是你爹爹格外珍惜的,你忘了,上次你进去不小心打碎了那个白玉壶子,你爹爹是怎么罚你的?”
“可是……”文承皓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明显小了。
风眠见这招不错,继续趁热打铁:“记起来了吧,你想想,这里面又没人,你偏要进去做什么?你这般冒冒失失的,要是一不小心又碰坏了什么,就不是抄两卷书就能解决的了。”
“……”抄书对于文承皓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是吧?风眠叔叔是为你好。”风眠把他抱起来,慢慢往外走,“我小的时候啊,也最怕爹爹罚我抄书了,别说两卷书,就是抄两章,那手也很酸啊……”
文承皓趴在风眠肩上,默默地任由他抱着向殿门走去,看着内殿,却怎么也不敢闹着要进去了。
风眠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他闭了闭眼睛,收拾好情绪,大步走出了殿门。
内殿,文祈宣已经被盘膝扶坐在榻上,抱元守一。
他右手到左胸,一路扎满了金针,几个老医者以内力逼针,乌气仍是不散。
文祈宣眉头紧皱,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低哑着嗓子,颇有些虚弱地问:“皓皓走了么。”
“少主已经走了,请教主安心疗伤。”为首的老医者拈了拈文祈宣手肘上一寸的几枚金针,沉声道,“教主,此毒性热属火,本就与教主的内息相排斥,由于教主动了内劲,已经走窜到各个脏腑……解毒实难啊。”
“你只管用药,其他的听天由命便是。”文祈宣凝神道。
“纵有良药,以我等之力,至多只能将毒暂时压住,控制其蔓延,”老者立刻回答,“要解此毒,须有与其劲数相抵的阴柔内力逼针,然后推经走脉,拔除毒血,方可解毒。以我等之力,实在不敢为教主逼针。”
“逼针之人会如何?”文祈宣睁开眼睛看了看袅袅上舞的熏香,问道。
“那要看逼针者的身体情况。若是身体好,应该不会被反噬得太厉害……”医者如实回答。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都是有风险的。”文祈宣费力地低声接口道。
医者顿了顿,迟疑着开口说:“以夫人的身体,为教主解毒并不会有太大问题……”
“不行。”文祈宣淡淡地打断,额头上汗珠已经开始滚落,“这件事情,不得告知夫人。至于解毒的办法,你们几个去想。”
他只低声吩咐了一句,便再也支持不住地陷入昏迷。
只余檀香依旧袅袅。
无涧峰外的官道上,打斗仍在继续。
正派八千大军几经折损惨重,只剩下千余刀头舔血的汉子仍旧奋战。
箬华吩咐了黑衣卫头领几句,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匹白马,她握着石笛翻身上马,扬鞭往无涧峰赶回,再不去看身后满地的血腥。
血和火交织,燃烧成满地邪魅,许宁也把着墨曲斩切勾削,玩得正正兴起。
方才山头上的那个武当弟子挟持了许宁也带来的早已死去的姑娘,妄图逼迫许宁也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