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容为了一己之私,揠苗助长,毁了他们未来有可能修炼成人的机会,如今,不过是还给他们而已。”云容苦笑,看着碧莹他们,“况且,身为山鬼,守护他们本就是我的指责,可我不但没有守护好他们,反而还让他们遭了那无妄之灾。”
“你可要想好,我只给了你这一个机会,一旦决定了,便再无反悔的机会。”临渊见过太多出尔反尔的人和事了,因此多问了一句。
云容很坚定,她虽身子虚弱,但骨子里还是很执拗的:“我想好了,永不后悔。”
临渊淡淡地点头:“好,只要他们回到青山,百年后,必然会修炼成人。”
“多谢公子!”云容在床上深深地鞠了一躬,泪水从她眼里滴落,浸湿了被褥。
临渊瞥了她一眼:“该放手时,便放手,与人间凡事纠缠不清,只会让你染上更多的因果,于你不利。”
云容不答。
临渊也没生气,他只是见云容如今虚弱得快要灰飞烟灭了,看在她修为不易的份上才会多此一言,至于她要如何选择,那便是她的事了。
脚下一转,他身影顿时消失不见。
“姑娘……”碧莹跪在床前,眼睛都红了,“为什么……”
云容摸了摸她的脸,笑道:“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碧莹,答应我,修炼成人后,莫要下山,莫要进入红尘,也莫要如同我一般爱上凡人——情之一字,太苦了,我不想你们也受这种苦。”
碧莹咬着唇,泪水不断地滑落:“姑娘,我们回去,不要……不要再掺和俗事了……我们一起回青山,既然很苦,那咱们就放下,好不好?”
“来不及了,我,已经放不下了!”
“姑娘!”碧莹哽咽出声。
“走吧。”云容看着泪流满面的众人,轻声道,“不要再下山了,走吧。”
众人闻言,重重地给她磕了个头。
他们不能不走,因为这是云容用自己最后的活命的机会为他们换来的,他们身上,带着她的希望和寄托。
……
浮生一手撑着下颚,百般无聊地看着窗外的人群,忽然,鼻尖嗅到一缕熟悉的气息,她猛地回过头,果然看见了站在自己背后的男人,不由露出一个笑容来。
“公子,你回来啦!”浮生想站起来,却被临渊伸手按住肩,于是顺着他的力道乖乖坐回去,“事情可办好了?”
临渊在她对面坐下,闻言微微颔首:“已经办好了。”
“可是我见公子的心情似乎并不怎么好,难道中途出了什么事?”浮生眨了眨眼,歪着头问。
临渊也不瞒她,细细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有些可惜地道:“山鬼千年都难得一见,如今好不容易孕育出一个来,却是……”
话没说完,他便摇了摇头。
浮生知道他的意思,他大约是觉得云容为了凡尘俗事而舍弃千年修为,不大有出息,而且只有活着,才能去爱去恨,死了,才是真正的什么都没了。
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即便他再怎么可惜,只要云容没有求助他,他还是不能随意插手到这些因果际会之中去。
况且,就算他愿意帮云容,后者也不一定想要他的帮忙。
——
无涧峰。
文承皓正缠着他爹,让他爹说关于他和娘的过去,正说到一半,他回过头去,就看见卫风叔叔单膝跪在桌前,便知道爹爹又有事要忙了。
“爹爹忙事吧,皓皓回去了,今天夫子出了题让皓皓想,皓皓还没想出来呢。”
文祈宣摸摸儿子的头,冲他微微笑:“去吧。”
等文承皓那青花小袍子最后一角消失在前门口,卫风才开口道:“教主,武当等派已经整顿好了人手,囤军在白河镇,随时准备攻过来。”
“多少人?”箬华喝了口茶,淡淡道。
卫风沉声:“八千左右。”
“这些蠢东西。”文祈宣拿起方才没有吃完的月饼,嗤笑一声,“果然是嫌命太长。”
“还有一个消息。”卫风颔首。
“一会儿再说。”文祈宣挥挥手,“卫风,今日是中秋节,你忘了?”
卫风闻言一愣,抬头看向文祈宣,却看到他伸出手来,递给他。
文祈宣看着面前的属下,亦或是老友,轻声道:“难得你今日赶回来,我们算是团了圆。起来吃月饼,你嫂子亲手做的。”
卫风看了那只手半晌,低了头去,轻轻吸了吸鼻子,才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是。”
“好啦……”文祈宣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看着面前一身夜行装的幼时玩伴,看着这个陪他闭关了十年的兄弟。
有时候他更像是个兄长,而卫风永远是站在他身后阴影里的弟弟,他每一次征战,都放心地把背后交给他。
影卫是不允许有家庭的,那样会让他们产生不必要的顾虑,会影响他们拔刀的速度。
文祈宣无法估计自己到底亏欠了卫风多少,却也只能尽量地……作为一个兄长般关心他吧。
“这桃花酿是今年的新酒,你少喝一些,月饼倒是不错,多吃点。”
担心卫风因为自己在所以会拘束的缘故,文祈宣站起来,绕过小桌走到箬华身边,“我和你嫂子有点事要解决一下……”
“方才我还没有回答你。”文祈宣说罢,低头看着露出疑惑神色的自家娘子,忽然轻轻一笑,俯下身一把将她打横搂起,朝着殿里走去,走了几步方才在她耳边轻声道,“月饼是好吃……但哪有你好吃……”
三个时辰前,韦陀菩萨祠堂。
晚来山风微凉,带着蒸腾了一天的草木香,拂在脸上。
许宁也躺在祠堂外的草垛上,身上的伤好了一部分,四下走动是不费力了。
若是放到从前,这种程度的伤拖到现在,应该好得差不多了才是,可是时过境迁,风水轮转,如今毕竟不同了。
许宁也闭着眼睛,细细听着着周围的虫鸣,心里渐渐安静下来。
这时候,他忽然觉得头上的光晃了一晃,身边的草垛就动了。
宁曦在他身边躺下,递给他一个果子:“大叔,今天是中秋啊……你看我这个果子圆不圆?”
“……圆。”许宁也接过那个果子,看了半晌,心下一阵感慨。
以往中秋,总是他们四五个人凑在一起,喝酒赏月吃月饼,如今这光景……许宁也摇摇头,擦了擦那果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大叔又在想从前啦……”宁曦眯着眼睛,把手放在头下枕着,“因为我听见你摇头了。”
许宁也听着她的语调,莫名地感觉有些奇怪:“丫头,你今日怎么了,听起来不开心?”
宁曦睁开眼睛,侧身子来,枕着手看着他,轻声道:“大叔,这里离白河很近。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想来白河。”
她说着,目光渐渐垂下去,伸手去拨弄一根伸出来的草秆。
“白河……那里有什么?”许宁也听不出什么端倪来,便继续问。
宁曦叹了口气,说:“娘亲不许我来白河……因为,我爹爹死在这里。”
她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娘说,江湖是炼狱,吃人不吐骨头,所以爹爹那次出来,就没有再回去。”
许宁也眸子一颤,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时候,是中秋,我才七岁。”宁曦拔出那根草秆,环成一个圆,“爹爹在家里和娘亲一起做了月饼吃,第二日,就接到贴子出去了,说是要去杀一个什么坏人。”
“结果啊,爹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许宁也听着她平淡的声音,忽然想起自己才废了武功那会儿,他从安阳城中出来,一路朝南,最后遇到了被人欺负的宁曦。
他本是不欲多管闲事的,只是在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时,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出手打跑了那几个欺负她的地痞流氓。
也是那次之后,他身后就多了一个小尾巴。
渐渐升起的月儿很圆,洒下清辉来,照得林子间空荡荡一片。
许宁也很久没有说话,宁曦回过头去看他,才发现他睡着了,她不禁轻声叫道:“大叔?”
旁边的男人没有回答。
他躺在草垛里枕着双手,胡子拉碴,闭上了眼睛。
“大叔?”宁曦碰碰男人的手肘,见他还是没反应,便不再出声。
她侧身看着男人,想到有一次他们路过一片山峰时,他脸上露出来的那种淡淡的很悲伤的表情。
他说:“有些事情,回不去了,我们也隔了很远很远……”
她抬头,看着低矮的山峦在天地的尽头绵延成海上的浪,天光柔和,正是夏末。
她想,这就是他说的……很远……么?一个人一辈子永远都到不了那么远。
还没想完,却听见他悠悠地开口,地指着自己的胸口笑起来:“其实也不远,你大婶就在我这里。”
宁曦愣了愣,出完神后甩了一个白眼给他:“老不正经。”
林子里忽然安静得可怕起来,傍晚时分还有的虫鸣现在都消弭了,除了风声,便什么也听不到。
虽然说大叔就躺在身边,宁曦还是莫名地觉得很不安,她想扶许宁也回到祠堂里去,便伸手来,想去拉住许宁也的手臂。
破空之声徒然响起,有两枚银刀从斜后方飞来——空山之中,这么明显的动静宁曦显然听到了,伸到一半的手便立时缩回来,银刀擦着衣袖而过。
“有完没完?换个新招数会死么?”宁曦低声咒骂了句,一面刷地拔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墨曲剑,警惕地留意着四周,一面去拉许宁也,“大叔,他们来了,你快进去。”
许宁也身上有伤,这一觉睡得沉,方才的银刀飞过他竟然浑然不觉,这一拉也没有让他完全醒过来,可那一边又是几枚飞刀抓住这时机打过了来。
也好在宁曦一直受他指点,各方面都颇有些要悟了,抬剑几下打偏了飞刀,这才帮他们躲过一劫。
听得墨曲剑清铮,许宁也终于清醒过来,连忙站起,却又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一皱眉。
他留意到四下安静如死,便知道来的人绝非少数,便伸手欲拿墨曲剑,轻喝:“丫头快退后,你应付不了,把剑给我。”
“我好手好脚都应付不了,你走路都费力如何应付得了?!”宁曦执意不肯,“大叔不要再逞强了,我也不能总是看着大叔受伤。”
她低吼着,张开剑势护着二人各方空门,不求进攻只求完守。
“左边!”许宁也此时也无暇与她争,只得全神贯注耳听八方。
随着他一声喝,宁曦剑锋走左,运了力道“铛”地一声震开一把钢刀。
宁曦只觉得虎口发麻,许宁也便在她肩上一带,引着她往祠堂边退去。
没走两步,许宁也又喝:“正面!”
宁曦还没看清有什么东西飞来了,手腕便被许宁也握住,抬起来往她眼前一横——“铛铛”两声脆响,两枚银针被堪堪挡住!
“大叔……”宁曦毕竟没有亲身战过,见若不是许宁也自己就险些瞎了,语气间有些胆怯。
“别怕。”许宁也顺手握住她的手,将墨曲剑牢牢握紧在她手心,吐吸微热。
他伤势未好,如今想带着宁曦杀出这重围已经是希望渺茫。
但这些人的目的本就不是宁曦,而在他身上。
许宁也一沉吟,凝了凝神下定决心,缓缓说道:“以往你学的招数多是用于防身,如今我再教你两招……等下一有机会,就自己杀出去,知道么?”
他不等宁曦答话,深吸了口气,低喝:“丫头记好,这是墨曲心法第一式——”
许宁也一声清咋,引着宁曦跃起,他全身的伤口悉数崩开,衣衫上顿时浮出鬼魅的黑色火焰。
从前许宁也就说起,墨曲心法乃是能使墨曲剑之威发挥到极致的剑法,只是剑法心法本身太过难参悟,一个不慎便要走火入魔,所以无论宁曦如何缠着他教,许宁也从来不松口。
如今许宁也忽然传她这套剑法,宁曦微微有些错愕。
不过她转念一想,她和大叔陷身重围,大叔的伤势令他难以迎敌,想来他传她剑法也是逼不得已,打算出奇制胜。
“手上运力。”宁曦还在想,耳边忽听许宁也沉声,说罢便握着她的手,剑尖斜指向一处。
宁曦按他的话定下心神来,将力数集中到手上,但见剑身一震,忽然焕发出火焰般的微光。
紧接着许宁也引着宁曦斜走几步,横剑一挑,如同削泥一般削下一段木桩来——许宁也横身一踢,那木桩尖端便向着林中的一处打去,忽然扎进谁身体,那人发出呜咽的嘶吼声。
一招教完,许宁也已经是精疲力竭,难以支撑住身子,松开了宁曦的手便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喘息。
身上的血珠滚落下来,犹如泉涌的汗水。
“……丫头。”许宁也咬牙笑道,“我的剑好,你的功力也不错……这一式,记下了么?”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子的一处,低声又道,“那里……也有一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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