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以后怎么办?”
方礼安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将二十元钱扔在了地上。一毛一块凑起来的二十元钱像雪花一样洒落在满是草灰的地面,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几乎看不见,这些钱上面都是方礼安手上的汗水,甚至还有血泡磨破之后染上去的血迹。
以后怎么办?这个问题成了这个家的终极问题,也是无法回答的问题,雪上加霜之后又迎来了寒冷的冰冻期,让这个家负着沉重的担子又遭遇到了重重大山。
“爸,我想好了,我就在蚕农厂工作,离家近,晚上能辅导方义舟功课,白天干活,还能照顾妈。”方义成把酝酿了很久的想法说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鼓足了勇气在父母面前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最强烈的想法,他认为自己已经十六岁了,已经长大了,他结实的肱三头肌已经足以有能力分担家庭重担。
方礼安沉沉的叹气声,让另一个卧室的方义舟的手,都开始发抖。
“明天我去蚕农厂说说,安排你一些活干,可能没有钱,但能像唐满仓家一样,多干点。只是……蚕农厂不行了,咱家前年的蚕茧到现在还没卖出去,义成啊,你可要想好了,你这一退,说不好就是万劫不复!”
方礼安不知道怎么说,但说的都是事实。
蚕农厂老旧的体制已经不行了,他看得见,但是不知道怎么办。他看不到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只能唉声叹气。许多人家都选择出去打工,但是谁都不知道这些打工的人家究竟过得怎么样,方礼安不能拿自己儿子的命运开玩笑。
方义成说道:“爸,我想好了,就这样定下来吧,蚕农厂不行是不行,但不是还没有倒闭吗?只要没有倒闭,那就还有希望。坚持就是胜利,我们不能自己放弃自己,只要努力,铁棒定能磨成针!”
方礼安第一次听儿子说出那么有深度的话来,心里宽慰了不少,是啊,只要没有倒闭,那就还有希望,谁说蚕农厂就一定会倒闭呢?蚕茧是没有卖出去,那是因为有消息说,南方收购蚕茧的单位觉得咱们的蚕茧质量有问题,那只要用心养好蚕,结出最好的蚕茧,不就可以卖出去了吗?
只要自己不放弃自己,只要努力,铁棒都能磨成针!铁棒都能磨成针了,那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方礼安一夜都没有睡着,反复琢磨着儿子的话,第一次感受到文化对自己的冲击,他觉得儿子一定有出息,一定能够出人投地,只要努力,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洪水都退去了,阳光也出来了,那庄稼肯定会茁壮成长的!
翁增寿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人会把蚕农厂周围的防汛带加固,这些防汛带只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时候的产物,充其量就是混业绩的,完全谈不上真正的防汛,可是真有人去加固了,这个人是谁呢?
他认为,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真正应该讨论的是,蚕农厂在他的领导下,在洪水到来的危急关头保存了下来,并且毫发无伤!这是何等的功劳?蚕农厂是永兴村集体企业,自建国之后就存在,五十年的历史,在他的带领下完成了一次涅槃,那可都是他的功劳!
现在要做的,不是查明到底是谁做的好事,不管是谁把防汛带加固,最终的荣耀光环都讲加在他这个厂长的脑袋上!本想混几年退休的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一次洪水竟然让他看到了一次升官的机会,他已经六十岁了,总不能让他一辈子都在蚕农厂这种地方待一辈子,乡里那么多岗位空着哩,怎么不能留一个给他翁增寿坐坐?
想了想,翁增寿戴上眼镜,把英雄牌钢笔吸饱了墨水,早饭都没吃手写了一份安全报告,把自己如何在洪水之中保全蚕农厂,如何为了集体而献身自己,如何不顾身体劳累性命之忧写得这份急于让领导同志放心的安全报告,全都表达在了五页信笺字上,洋洋洒洒上万字,笔记工整甚至用了楷体。
写完之后他仔细阅读了不下十遍,检查了错别字和相关措辞,觉得某些地方表达不够清楚或是没有明确自己的功劳,又增删数十次,重新写了几遍,直到下午的时候才完成“鸿篇巨作”,满意的点了点头,哼着东方红太阳升,再盖了大红章,午饭也没吃,马不停蹄的向乡里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