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深收神,眸子依然淀得黯淡,置了笔便一言不发的起身,随他出了此殿。
他这个决定细细想来似乎还是有些没心没肺,凡事皆不与人商量,兀自做了这么个决定便一来就提前报了丧讯,还不容旁人反驳的,来了就叫人帮着备后事。
好像还真是有点霸道……
苏炽自己寻思着,些许忍俊不禁,勾了唇角摇了摇头,然而那抹弧度笑色不及,哀叹又悖,便是他自己也辨不明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绪了。
望着他似笑而非,苏云深自己心底却是被拧开了一道血口,直到此刻,所思所痛的依然是他早间忽而宣布的决定。
望了苏炽片刻,苏云深又一股哽咽过喉,便扭开脸去,避着他忍收泪意。
“启微,”
苏炽唤了一声,苏云深正将应,却也才转回脸来,苏炽便轻轻抚了他的头,“冀儿还是得在你身边才稳妥,那小家伙在世上的亲人不多,好在他也挺依赖你的,今后便拜托你了。”
这话实是苏炽寻不出话题搜肠刮肚来的,只因今日苏云深沉默的实在太久了,苏炽思来想去,还是觉着该讲几句话。
“可是那孩子也很依赖你……”许是沉默得有些久了,苏云深的声音低沉得近乎有些沙哑。
苏冀生来就是个不认生的孩子,见谁都爱笑,也是对谁都熟络的起来,苏炽也曾琢磨过,要是这小崽子哪天不小心走丢了,大概也是随便碰到哪户人家都能跟着乐呵的过日子吧——着实不用怎么操心。
苏炽负手舒了口气,思来想去,发现其实谁都不必他如此挂怀,就算的确有人会为他的死感到伤心,也就只是心痛那么一阵子罢了,毕竟就此停下脚步的只是逝者而已。
“为什么……”
苏云深蓦而沉问,苏炽回神,便听身旁之人隐有哽咽之息。
“为什么你会认为这样是最好的方法?”
这个决定是苏炽万般权衡下来牺牲最小的选择,也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苏炽唇隙一动,才想开口同他详释,然而一眼瞥去,却见苏云深一面愁痛,眼中更是藏不尽惆怅万千,却非是不解。
如此,苏炽也就没什么能解释了,只好收住了话头归回沉默,落眼处巷风卷尘起,月洒长暗,宫灯不明。
苏云深自叹了无奈,似乎是真的没有半点法子了,才能在万般无措中去取这最后的稻草劝言:“司马大概也和我一样,不可能这样放弃你……”
苏炽叹了叹,却就算苦涩也释然的笑了出来,“我原本就是要做这片江山的公敌,岂会无措让他恨我。”
他的话又令苏云深诧异。
“我会让他亲手杀了我的,但在此之后,只能劳烦你们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了。”
他的话,终于彻底凿穿了苏云深自诩已无血肉的心底,被如此狠狠剐了一刀剧痛才终于令他窥清了自己魂里的面目,方知“人心都是肉长的”此言果真诚不欺人。
苏云深品苦一笑,摇头又言:“何苦如此……”
分明还不是入秋的时节,淌巷的风却已丝丝透凉,恰逢天间又是一轮残月,云不成幕,孱光更冷。
慕容昭不算是小肚鸡肠的人,却也不是以德报怨的君子,平日里有德报德有怨报怨,等闲不牵连无辜,真要被惹毛了也绝不是省油的灯。
东临国屠杀狼骑的事几经辗转到底还是飘进了慕容昭的耳里,当下济泱城中已是白雪皑皑,然而这西北风的大寒也扑不灭慕容昭一身腾燃的鬼火。
姚东望这厮,竟能翻脸翻到这地步,根本就是乘势欺人!
然而签了那封降书,北山国半壁江山都划给了西山国,好不容易夺来的东面的土地更也丢了寸土不剩,根本没法直接发兵过去收拾那个混蛋。
像慕容昭这样暴脾气的君王,论是多胆硬的大臣也不敢轻易触其逆鳞,谏也不敢谏,劝也不敢劝,就只能沉默着装乖顺。
“怎么全都哑巴了?平时不是很能吵吗?”
慕容昭高坐王椅之上冷冷询之,满堂文武皆受了寒风俱是一哆嗦,依然面面相觑的不敢当这出头鸟。
眼见百官依然闷葫芦似的毫不发表意见,慕容昭沉沉压下一口气,“说话啊!”
他这一声低吼是真吓到堂中百官了,于是令尹战战兢兢的,临时搜肠刮肚开了口:“启禀王上,眼下……北山国不宜进攻。”
这废话,他还用得着听人再特意提醒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