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滋事
靳王与陈寿平赶到时,穆争鸣和刘鹤青正打得不可开交,穆争鸣像倒扎了刺的刺猬,招招势势拼尽全力朝刘鹤青招呼。
那边,郭业槐左右逢源,在适当的时候撩拨几句,似乎是在劝架,但怎么听怎么像是在一旁煽风点火,倒是脚下的步子一步不落地左躲右闪,几次差点被两人的乱拳招呼到脑袋上。
眼看着穆争鸣一张白脸被刘鹤青一拳揍了过去,霎时满脸开了花。他双目怒眦,腰间的短剑当即便出了鞘。
刘鹤青未料到对方会下狠手,腰间未着刀,几个躲闪不及,瞬间落了下风。正当刘鹤青落败,陈寿平几个箭步上前,左手格挡刘鹤青,右手卡住穆争鸣臂上尺泽,稍一用力,穆争鸣手一松,短剑落地,陈寿平阴着脸低吼,“卸了这身甲胄,回家打去!”
靳王向四周看了看,“都散了,一个两个,杵在这看热闹?”
四下士兵顿时如鸟兽散,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霎时也消失了。
刘鹤青双膝一曲,当即跪下,“末将有罪,这就去帅旗下跪着领罚。”
靳王上前一步,“回大帐再说。”
众人归帐。
战事刚毕,又见军内主将之间生隙,陈寿平面色沉似深潭之水,在场之人各自为阵,各怀心思,这浩浩荡荡的北伐之战,不光要攘平外敌,还要拨平内里,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众人不见靳王眼中有任何端倪,也不知他心里这盘棋究竟走到哪一步。
穆争鸣不傻,但是也不怎么精明,他仗着穆家在朝野上下染就的三分颜色,便敢在这极北的画卷上开起染坊。靳王何等心思,大战之前触霉头的事儿,他才不会去做,可显然,除了他,在场之人并无半分善了的意思。
陈寿平脸色一黑,“怎么回事?”
刘鹤青看了一眼靳王,靳王轻轻挑了挑眉梢,刘鹤青一肚子的话被他这一个神情给制止了。
这事要是放在平日,靳王怕不会制止他先开腔,可现下摸不清对方来意,身后又有人虎视眈眈,外面大战在即,万事还需知己知彼方可应战,否则被人抓了把柄,可无转圜之地了。
此时,就听穆争鸣趁势抢道,“末将敢问大将军,那二十匹雪龙可是我穆家死士在富河平原上打下来的?”
陈寿平忍着火气道,“富河初战告捷,穆家死士此战确是有功,可穆小统领若非要争个先后,分割彼此,我看有违北伐本心,大家同是为国而战,何必划分得如此细致。”
这漂漂亮亮的场面话,陈寿平向来少说,可穆争鸣显然未解陈寿平话中意味,直言道,“大将军,穆家自高祖皇帝在位时就随他老人家征伐南北,立下的战功不计其数,军中从来以功过论赏,如今到了本朝,执法赏罚本应更为严明,穆家死士此回拼死而战,却还抵不过刘副使几句好话来得实在么?”
刘鹤青被呛道,“你!”
穆争鸣又道,“既然是赏罚令,那便一笔一笔的细账拉出来算算,这先遣军副将军在军中占据何等地位,不必赘言,别人如何我也不说什么,可要让这刘副使任之,我穆争鸣第一个不服!”
靳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他算是听出来了,穆争鸣这到底是冲着谁来的。好一个引经据典,说这些前尘往事,不过就是傍晚听说赏罚令中,刘鹤青被封了先遣军左翼副参将,心中不服,因此来寻衅找事来了。
穆争鸣初战时表现出的骁勇便不知是不是做给他们看的。
要说这穆家早年在朝中确有些战功,也曾听人说过,穆老统领不但能文能武,青年时还是个江湖侠客,后来从了官,穆家后辈代代传下来,早就不复老人家在世时那光景,如今到了本朝,穆家靠着吃老本攒下来的那点名望,也快叫姓穆的这几个纨绔小子给活活败光了。
南北之争,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靳王始终担心陈寿平做事一板一眼,事事依法而行,有时山呼海啸之时,表面的平静有时是汹涌来之前的预兆,以静制动才是上策。
果不其然,只听陈寿平怒道,“大敌当前,目无军纪,同袍之间,相互厮斗,扰乱军心,来人,退去他们的甲胄,各赏二十鞭子,给本将军好好涨涨记性。”
霎时,帐中剑拔弩张,穆争鸣一震,未料陈寿平要跟他来真的。靳王未及开口,刘鹤青忽然伸手下去甲胄,将腰间令牌规规矩矩地放在盔甲上,凛然一身地站起来,“末将目无军法,甘愿领罚。”
他又回头冲穆争鸣道,“穆小统领,你不服赏罚令,大可得将军应允后,与我公平公正地比试一场,何必趁人不备,在我清点战马之时,从背后偷袭。你说你穆家声名显赫,可这等从背后下手的卑劣手段,也是穆家的家教吗?”
“刘鹤青!你一个京畿小小的城防小吏,竟敢谈穆府的声望!”
刘鹤青正色道,“刘某虽不及穆小统领身家出身,我家也不如你穆家一般在国中那显赫的地位,但却拼着一口气,最看不起这等耍阴招的手段,这二十鞭子,我先领了,我想穆小统领家教严明,必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理,还望王爷监刑,与我二人,一鞭也别落。”
这招釜底抽薪,刘鹤青用得那叫一个干脆生动,也许全然拼着一口骨气,并不知自己这一字一句,字字铿锵,硬生生逼得穆争鸣站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方才穆争鸣好一篇慷慨陈词,如今愣是被刘鹤青噎得哑口无言。
靳王倒是从未见过刘鹤青有如此魄力,惊讶之余不免有些欣慰。
可如今战事棘手,军中主将之间,方寸一动,便挫骨动筋,偏偏陈寿平和刘鹤青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茅坑里的石头与臭又硬。若不将这场硝烟扑灭,怕是会顷刻燎原,靳王扫了一眼在座各位,眼光落在了不远处静坐着的郭业槐身上。
还未等靳王一个眼神落定,就见着郭业槐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笑道,“殿下,大将军处事公正,于公于私,微臣都不该说什么,可这事出在北伐的路上,微臣作为监军,就不能不多说两句。方才刘副使与穆统领因为战马起了争执,微臣认为,这二人虽都有不当之处,却也是出战心切,况且,敌军正虎视眈眈,别看事小,若是传了出去,非但军心会动,可能还会留给敌军趁其不备的战心,大将军,责罚一事还请您三思。不知殿下的意思……”
陈寿平看了一眼靳王,只听他缓缓道,“大将军,依我看,这顿鞭子先各自记在账上。”转头冲穆争鸣和刘鹤青道,“念你二人是初犯,希望日后能戴罪立功,郭大人说得不错。如今大战在即,拘泥于此事并非上策,况且军心一动,硝烟四起,事急从权,还望大将军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