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牧人谷
李世温的急攻冒进彻底暴露了几人的行踪。不得已,薛敬只得驾着马车,带着几人沿着桑乾河一路向西,急奔出云城驿站的运兵范围。
暴风雪虽然延缓了车马的脚程,却也挡住了追击上来的敌军。他们一路狂奔,中途几次遇险,薛敬都谨慎闪避,终于在后半夜甩掉了紧追不舍的敌军,顺着桑乾河边往西,进入了一处密林。
密林中有一处冰冷的山洞,幸好胡仙医随身携带着止血的丹药,否则照胡老头的意思是,这么深的伤口,神仙下凡都救不回来。
薛敬许久不见眼前这几人,再见之时,竟是在这样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
“你们怎么会在云城驿站?”
胡仙医道,“接到了雪鹰的来信,老头就带着流星往北走,我二人已经在云城驿站等了半个月了。”
流星咬着嘴唇坐在一边,靠在冰冷的石头上一边掉泪,一边为他的李大哥按住腹部的伤口,好让胡仙医上药。
“胡大夫,他的伤势怎么样?”
胡仙医一边为李世温包扎伤口,一边道,“伤口很深,倒是没有上到重要脏腑,怕是要将养一段日子了。”
“是二爷让你们来云城驿站等他的?”
胡仙医点了点头,“二爷不放心幽州,也不放心寨子,传信我,让我带着流星一路到了云城驿站。”
薛敬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暂时说不上来,“你们自从到了云城驿站,有和他联络过吗?”
“还没有。”胡仙医潦草地说,“李世温都没来得及说怎么联络,就遇见了这事,恐怕只能等他醒来,您自己问他了。”
生起的火堆映出的光晕将薛敬的眼眸染上一层戳摸不透的暗沉色,他的眸子似深不见底的海水,又依稀能在眸中辨认出火焰的形状。
次日一早,薛敬快马回到云城驿站,从远处观察了一下驿站的动向。等再次回到山洞,李世温醒了。
李世温的胸腹之间被开了一道口子,他坐不起身,只能沙哑着嗓子说话。显然连吞咽这种简单的动作,此时对于李世温来说都难上加难,“王爷,是我轻敌了,犯下了不可弥补的大错……”
“好在有惊无险,那些人没有追上来,这里暂时是安全的。”薛敬拿出一包干粮递给流星,“去热一热,咱们吃点东西。”
李世温急问,“驿站那边什么情况?”
“暗卫没撤,以云城驿站为中心,搜寻范围在十里之内。只要咱们不进入这个范围,密林中全是岔路,他们不敢轻易进来。”
李世温摇了摇头,“要不是您及时赶到,我们根本无法逃脱……”
薛敬轻轻打断他,“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必太过自责。这场夜战不出三天,就会传到云州府,咱们还是不要太乐观。”
“王爷,这些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云城驿站,是不是……”
“想必我独自离开大营的消息被走漏了,他们派暗卫来抓我,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萧人海的人,还是呼尔杀的。”
“他们本来就是一家的,谁派出的又有什么区别?”
薛敬摇了摇头,觉得这件事棘手又复杂,一时间跟李世温也说不清楚,便没有接话。
李世温虚弱道,“王爷,您是因为截了雪鹰的信,才来驿站的吗?”
薛敬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李世温叹了一声,说,“那信是我要递给将军的,半路被您拦截倒是好事,否则要是被暗卫拦了,他们在云州的行踪就会暴露。”
薛敬犹豫了一下,问道,“云州那边……还顺利吗?”
李世温愣了一下,本来想搪塞几句,但当他对上薛敬直击到底的目光,这启齿之间的动作都显得敷衍潦草,不免就有些心虚。
薛敬随口道,“不说也无妨,这没什么。”
李世温撑着床想要坐起来,终究因为伤势过重变成徒劳,李世温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牧人谷。”
薛敬拨弄柴火的手一滞,回头问他,“你说什么?”
“从云城驿站出去,向北十五里,是我们设立的一个传信点。如果我两天没有回去,城里的人就会知道。因为雪鹰的足迹太惹人注意,所以不敢让雪鹰直接将信送进云州城,自始至终,我们都是在城外传信的。如果没有昨夜的夜战,如果我没受重伤,现在我应该已经到了传信点与接下来要接应的人汇合了。”
说到这里,李世温长舒了一口气,力尽般地低喘起来,只见他喘匀了气后,又继续说,“我、四爷和五爷护着二爷是在半个月前混进云州城的,那时您还在富河一带交战呼尔杀。”
“我交战富河的所有事,你们都知道?”
李世温点了点头。
“既然敌人都已经得知了我前往云州的路线,派人在这里堵我,那有没有可能……我来云州,他也知道。”
李世温一愣,“这……”
如果说自己的所有行程二爷都知道,那自从狼平溪谷之后,二爷应该就没有“及时地”收到过雪鹰的传信了,依照那人的精明,怎么也能推算个十有八九,那如果他算到自己不顾一切往云州方向去了,他会怎么做呢?
薛敬“噌”地一下站起来,问李世温,“你说……云州方面已经两日没有收到信了?”
“嗯,怎么了?”李世温惊诧于薛敬的反应,不知是哪句话让他忽然紧张起来。
薛敬在洞里辗转了几圈,迅速拿起了风袄和短刀,“不行,我要去一趟牧人谷。”
“太危险了!”李世温吼道,“夜战还没过去多久,这附近还有敌军的埋伏。”
“管不了那么多了。”薛敬一刻不闲地收拾了行头,转头对李世温说,“他没有收到雪鹰的信,想必已经知道你这边出了问题,那么他说不定会亲自出城去牧人谷等信,那样一来一回,太引人注目,万一惊动了萧人海的人,他们三个人寡不敌众,想必也占不了上风。李大哥,等你伤好一些,就带着他两人驾着马车离开,你们扮成行脚的商人,去狼平溪谷,三哥会在狼平接应。不管是呼尔杀还是萧人海,都是睚眦必报之人,你们走小路,别过关口。”
李世温心头忽然涌出一种无力感,“王爷,那您呢?”
薛敬停下动作,终于深深舒了一口气,“既然十年恩怨因我而起,那也应该由我来了结这一切。”
说罢,他便没有理会李世温的阻止,快步出了山洞,洞口有积雪,流星正蹲在喂马。流星长高了不少,也瘦了,大概是干活太卖力,又太出神,薛敬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发现。
“小子,这个防范力可不行,我已经离你这么近了,万一我是敌人呢?”
少年转头一笑,“哪有那么多坏人,再说了,若不是你们立场不同,我相信,您昨晚是不会痛下杀手的。你难过,我知道。”
薛敬愣住了。
这句话从一个少年的口中说出,辛辣无比,像生吞了一把利剑,将好的坏的尽数湮没在这句“你难过,我知道”中了,听着苦涩又无奈。少年人口无遮拦,将嬉笑怒骂都写在脸上,薛敬似乎从流星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从前的影子。要说自己的年龄也不大,但经历了这么多风霜雪雨,就从近年开始,他再也不曾像少年般爽朗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