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二、三州问鼎
破晓之时,下了三日三夜的初雪终于在这北疆停了。
二爷一行三人在云州城门开启时就必须回云州城,否则日夜换岗的兵增了数量,盘问多时也会露出马脚。
可这短短的相逢还没机会入梦,就又要分别了。
薛敬坐在马车里,竟说不出话来,明明想了这么些天了,可就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二爷倒是看得很开,他正色道,“老六。”
薛敬立刻附耳过来,“二爷。”
二爷道,“你听好了,伦州覆没是我们没有料想到的,如今的北伐之战意在收复伦州,可伦州此时固若金汤,一时间难以攻破,云州城倒是一个突破口。”
薛敬微微蹙眉,压低了声音,“所以二爷的意思,是要先破云州,再拿伦州么?”
二爷徐徐道,“幽州、伦州和云州——三州问鼎,只有固守好幽云二州,我们才有突破伦州的可能。”
“伦州城难道比云州还难以攻破?”薛敬尤为迟疑地问他。
二爷轻微地“嗯”了一声,“呼尔杀的饮血营在伦州城,那是比萧人海还难以对抗的存在。你也看到了,呼尔杀手下有一元猛将,他叫杨辉,是杨德忠的儿子。杨德忠当年获罪之后遭到全族流放,在去关外的途中遇见了敌军偷袭,是呼尔杀救了他的儿子。”
薛敬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难怪浅洼一战中,我听见杨辉管呼尔杀叫义父,原来呼尔杀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会投靠北鹘,对呼尔杀拼死效忠。在浅洼之战中,我亲眼看到他不顾生死地挡住杀向呼尔杀的刀兵,那是不顾一切的守护。”
二爷点了点头道,“所以杨辉这个人,不得不防。他的父母因南朝而获罪流放,却意外惨死途中,他侥幸生还,才能苟且至今,所以他对呼尔杀的‘忠’是发自肺腑的。”
薛敬皱了皱眉,终于点了点头。
二爷又道,“另外,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呼尔杀和萧人海之间,并不像我们明眼看见的那般太平,萧人海这些年屡遭排挤,若是这一战再次失利,那显然,‘杀神’的名号他就要保不住了,而呼尔杀立功心切,近年来又屡立战功,若是萧人海退下,他就是‘杀神’的第一首选。”二爷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但眉宇之间透着些沉稳和霸气,“若是正面攻城不得结果,也可以试试文斗啊。”
“你是说可以离间他们?”
二爷笑了笑,“用什么方法不重要,奏效最重要。殿下,你也算是老江湖了,白山黑水的都混过,这等道理,还需要我教吗?”
“二爷说的是,”薛敬点了点头,说,“你是让我在必要的时候牵制呼尔杀,孤立云州城,将云州城拿下之后,伦州才有突破的可能。”
二爷“嗯”了一声,又道,“再就是,那军营之中的几个累赘,少为他们浪费时间。有什么事,就让陈寿平出面吧,虽然朝堂上的纷争他有时处理不当,但你师出无名,有时候管得多了,还落人话炳。陈寿平就不一样了,他是一军之主帅,自己的几根指头相互碰撞,他都料理不好,怎么上阵杀敌,领军攻城呢。你不要真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懒得去经营这复杂的人际,缩在这极北的军营里,成日和刀兵威武,他就觉得这人间百态都能简明许多。可是他怎么不想一想,靖天城的火,早就已经烧起来了,即便他想躲,能躲多远呢?野火燎原,他终究要卷入这场政斗中,跑不掉的。”看到薛敬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二爷又道,“我这师兄人是耿直了些,但他是位良将啊。”
薛敬无奈笑了笑,“我从未看轻陈大将军,相反,他用兵正统,绝然与我不同。我是不听话惯了,他总说我兵行险招,往往胜负参半,能打赢这么多仗,几乎都凭运气好。”
二爷倒不敢苟同,“是吗?他说话有失偏颇,将他放进回头岭中试试看,还不将那莫音大卸八块了。”
薛敬无奈笑道,“你这是护短,再说了,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二爷道,“我从前总教你用兵之道,如今告诉你些择将之法,有何不可呢?”
薛敬连忙打断他的话,提醒道,“欸,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二爷见状便立刻不接着这番话往下说了,转了话题道,“另外,你私闯云州的事,等仗打完了,我再好好跟你清算。”
薛敬没被他这话吓到,反而凑近了轻轻吻了一下二爷的唇,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他就“保命般”地撤开了,“呵,那二爷叫三哥仿写家信的事,是不是能和我这事扯平了?”
“你……”二爷一愣,随即抿了抿唇,别开了视线,“不能混为一谈。”
“怎么不能混为一谈?‘思君无转易,何异北辰星’,二爷说起情话来,和用兵一样精妙。”
“胡说。”
薛敬凑近他,轻声道,“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要杀要剐,都随便你。”
二爷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直觉不接茬的方法最是奏效,“还有一件事,我再提醒你一遍,不要私闯伦州,那里是个血坑,就等你进去的。”
薛敬微微蹙眉,停了好一会儿,才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好了,其余的,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薛敬想了想,问他,“季卿,天骑十八位将士,剩余的十六位如今都葬在哪儿呢?”
二爷的手倏忽一滞,随后,他轻声说,“于天涯各处,不如葬在心底。”
薛敬只是试探性地发问,未想过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答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虚虚地搂着他,可偏偏那人的脊背是僵硬的,透着不曾妥协的倔强,“我问错了,二爷,咱们不想了好不好?你看这个——”
薛敬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正是当初送给二爷的龙鳞佩,号称是南朝皇子人手一个的信物,进出北方各个关卡的通行凭证。
“怎么在你这——”二爷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哦,是胡大夫给你的。”
二爷刚要解释,就被薛敬打断了,“怎么说是给我的?我这是物归原主,二爷忘了么,这玉佩本就是我送给你的,是你的东西,当然要放在你的身上。”说着薛敬将玉佩放进了他的怀中,“好了,东西带到了,话也带到了,我该走了。”
二爷没想到,这一回,竟然不是自己主动赶他走的,不免又有些无奈,可想了想,又真的没什么可以嘱咐他得,关切的话也不必赘述,说出来反倒婆婆妈妈,索性,便只是点了点头,纵有千言万语也不过“保重”二字了。
薛敬略一点头,这回也没再耽搁,出了轿子,骑上马,这才有空对蓝舟和葛笑说了几句话,那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他走吧。
“老六,别什么事儿都硬撑,遇到事儿了适当地认个怂!”葛笑冲着扬鞭而去的快马大吼,“要是被谁欺负了,飞鹰给五哥,五哥帮你弄死他!”
蓝舟拍了葛笑一巴掌,“走了,别废话。”
“啧,”葛大爷喊话没过脑子,这会儿也觉得自己话有点多,转头跟着蓝舟一步一脚地走到马车边,这才发现二爷掀着车窗帘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人策马远去的方向,直到马蹄声听不见了,人也看不清了,才轻声说了句,“走吧。”
离云州城的轩辕门还差不到五里地。
二爷忽然叫停了车马,蓝舟连忙回头询问,“二爷,还有不到五里地了,怎么停下了?”
二爷道,“老四,我忽然想了想,还是要有人去追上流星他们的,既然李世温受了伤,那流星和胡老头,定然会有危险。”
蓝舟看了葛笑一眼,正色道,“二爷,您想让我二人谁去?”
二爷皱眉想了想,道,“老四,还是你去吧,回云州的人越少,越好办事。”
蓝舟见葛笑要说话,连忙抢道,“二爷,还是让我去云州吧,让老五去保护流星他们。”
葛笑打断他,“别,怎么着,你还不放心我啊?”
蓝舟:“不是不放心你,你做不明白事。”
葛笑:“咝……不是,我说你怎么……”
二爷抬手示意他们打住,“行了,别争了。老四,你现在就启程吧,一定要将他们两人安全送到狼平溪谷。”
蓝舟抿着唇半天没说话,还是葛笑接口道,“二爷,你放心吧,老四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