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原委
靳王全身僵硬,颈后一凉,他仔细消化了一遍祝寒烛方才所说的事情,将“方怀远”这个名字在心底再次琢磨了一遍。
二爷曾经说过,他在云州总督府与萧人海对谈的时候,萧人海曾经跟他说过,他在西山尸地里发现了一具尸体,那人的腰间缠着一个竹牌,牌子写着“方怀远”的名字,并且,此人曾是靖天府大牢中的死囚。却没想到,祝寒烛曾经在穹顶下和方怀远有过交集,方怀远这个名字便又一次被搬到了台面上。
此人竟然曾经是承恩阁的九品文官,专门负责登记造册的工作,做这种事务的芝麻官在京城有很多,街上一个灯笼吹过来,砸中三个,其中两个可能都有功名。这并不奇怪,靳王常年不在京城,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芝麻官的名字。方怀远如果曾经做的是登记造册的事情,又喜欢收集文玩字画,还会习惯性地将自己抄录的东西腾写一份备份出来,那么……他有没有可能曾经摘录过关于泽济二十三年的案子,有没有可能还藏着一些秘密,是亟待去发现的。
还有……方怀远死在了西山尸地,他怎么会死的?如果他是被人从穹顶中换出来的,理应逃出生天才对,为什么会死在西山尸地里?那被换进去的人又是谁?为什么方怀远会被丑市的人换出来后,立刻被杀死在了西山尸地,“那些人”是为了灭口吗?
如果是为了灭口……那方怀远曾经抄录过的东西,会不会也被他们发现了,或者早就已经如幽州卷宗库中的那些卷宗一样,早已被付之一炬了……
文玩、记录、字画……等等!
靳王眉头一紧,忽然想到了伦州前知府齐世芳临死前临摹的那幅《寸尺荒途》,那幅画是拓本,真迹会不会也在方怀远手里。
——怀远兄雅正,泽济十一年腊月初五。
——荒途无边冢,白棺见血红。
魏何里老先生曾经在泽济十一年送了一幅画给方怀远,画上描摹的景象极其古怪,没有人会将那样惨烈的图景在喜迎新岁的时候赠送给友人,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魏老为什么忽然送了好友一幅这样的画,这幅画描摹的景象是尸山血海的惨烈之景,而齐世芳在临死之前为什么非要临摹这幅画呢?
靳王陷入许久的沉思,他总觉得这些线索相互牵扯,却又各自独立,全然摸不到头绪。
“等下……”靳王忽然灵光一闪,问祝寒烛,“祝先生,你说……‘状元信’上有写到烛山上的‘私造兵械库’?”
“那纯粹是胡扯!”祝寒烛愠怒道,“我在烛山上住了这么多年,我爷爷、我父亲……他们从未与我提到过什么‘私造兵械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靳王安抚道,“我非是相信你们烛山有这么一个私造兵械库,我是在想……也许你们祝家人也并不知道这个所在呢?”
祝寒烛不由地惊了一下,“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烛山其实有这么一个兵械库,祝家人在烛山住了近百年,却全然不知?王爷,你信么?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靳王笑了一下,“这一路走来,匪夷所思的事情还少么?”
祝寒烛沉默一阵,蓦地站起身,“若烛山上真有你说的这么一个兵械库,那我带人掘地三尺,也势要将它挖出来!”
靳王跟着站起来,“先生,这件事,我来帮你办吧。”
祝寒烛好整以暇地看向他,“怎么?不嚷着要走了?决定留下来帮我找那个什么莫须有的‘兵械库’?”
靳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想了想,此刻去追上他,倒不如在这里等他的信儿,既然他离开前没有告诉你他的去向,想必是因为根本不信任你,不想让你知道他的去向。”
“你——”祝寒烛被他这句话点燃了火苗,但反过来一想——也对,烈衣不告诉自己他的去向,的确是不信任自己。
“既然他不肯告诉你,那我此刻没头苍蝇似的去找,也不会有结果,反而将自己放进险境里,反而徒增他的烦扰,他当初将我交给你,还嘱咐你对我‘严加看管’,不就是为了让我找个僻静的地方休养生息么。”靳王勉强压下担忧的心思,强自镇定地呼出一口气,“与其在找他的路上忧心,倒不如待在烛山上,一方面寻找那个所谓的‘兵械库’,另一方面,帮先生招兵买马。”
祝寒烛听到这事儿,心里就一阵堵得慌,他闷着嗓子说,“召回令放出去了,召回来的也都是些老家伙们。就像你说的,这些人用来对付一般的士兵还成,要是对战萧人海或者杨辉,还没等打进云州的瓮城就被人大卸八块了……”
“你的召回令放得不对,自然召不来人马。”靳王单刀直入,半分不留余地。
祝寒烛脸色一僵,“什么意思?”
靳王笑了一下,淡淡道,“祝先生,我打个比方。一匹狼脱离了狼群,被猎人关在黑暗的洞里关了三年,等它好不容易逃出来以后,再次回到这片森林里找寻他的同伴,你猜它多年前的那些同伴会怎么样?”
“会……”祝寒烛有些迟疑地停顿了一下。
“那些同伴会分出几类——有些会忘记这匹被抓走的幼狼是谁;有些心中有了创伤,不忍回想当年被猎人追杀时血雨腥风的过往;有些老家伙们则在等待复仇的时机,等待那匹幼狼冲出山林;而绝大对数那些……他们离开了那么黑暗森林以后,便汇入了旁的狼群——为了活下去。”
靳王上前一步,再道,“这其中第三种,他们能见到召回令,并且乐意回到烛山,为你效劳,就像你身边的韩晋阳,还有为你在云州城看管云山楼的管事,但是他们终究是你祖父的旧部,又辅佐了你的父亲,到了你这一辈,他们即便心有力,却力不从心,只能为你招兵买马,做做后勤。真要出力打仗,还是那些年轻人。”
“那怎么……”
靳王笑道,“祝先生,你为何不将召回令换成招募令呢?”
“招募……”
“新兵老兵照单全收。”靳王加快了语速,“发出的召回令同时附带一封招募令,让那些辅佐你祖父辈的长老带着他们的儿孙重回烛山,整个烛山扩大改建,将原有的占地扩大到后山以及对面的三座高峰;”
“那些跟着召回令回来的老人们,他们可以成为你的后勤兵,而他们的儿孙正值壮年,稍加训练,便可成为以一敌百的死士。你此番只是放出召回令,便是限制了那些老人的步子,他们想回来也势必要放弃自己的家人和待了十年的原籍。换做是你,你愿意吗?”
祝寒烛深吸了一口气,“王爷的意思是……要召回,就将那些老家伙们的家人朋友一并带回来!?”
“没错。”靳王点了点头,又说,“再有,这是对于旧部——显然,这些人就算拖儿带女地前来烛山,也不可能组成一只优质的军队,你们祝家旧部人数有限,我要打仗,不能在招兵买马这一步时就故步自封,将自己的步子捆绑起来。”
“那王爷是说……”
“放招募令到绿林中,招募那些身手矫健的勇士,不要以破城为缘由,就说……封地赏粮。”见顿了一下,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该花的钱,还是不能吝啬。”
祝寒烛咽了口唾沫,酸得自己牙疼,“那还有吗?”
“北方大小黑市那么多,散了银子出去,在黑市上抓几个买卖消息的老大哥回来,再派他们出去找,你控制住他们,给他们赏钱,让那几个大一点的黑市为你所用,烛山便成了北方最大的消息征散地,慕名而来的人就会越来越多。”靳王狡猾地笑了一下,“祝先生,募兵招人的方式有很多,并不只有‘召回令’这一条路可以走,何必将自己锁在烛山上,成日愁眉苦脸,还硬是派几个老家伙锁着本王。”
祝寒烛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他看了一眼靳王,觉得从这人的笑容里似乎看见嘲讽之意,“王爷,您这稀奇古怪的招数都是跟那人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