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来的?”鹿山接口道,“我只知道那晚洞里发生了混乱,那些看守我们的人来不及收拾东西,就四处逃窜了。我被那个少年拉着,从洞里跑出来,眼睛上蒙着的黑布被摘掉,我才知道自己身处在一座陡峭的山峰顶上,对面有三座高峰。那晚烛山被烧了,山火蔓延到后山,我跑不动了,他就背着我,从逼仄难走的山路连滚带爬地跑了下来,最后……他把我塞进了一个树洞里,让我在那里等着他回来。可是……他没再回来,我等了他很久很久……直到那棵树也被烧着了,我依然不敢走……”
二爷压低了声音试探道,“他没再回来吗?”
鹿山失落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从此没再见过他。”
“或许……”
“或许他已经死了。”鹿山接道。
二爷叹了一声,“你不必陷在里面这么久都出不来,他能拼死保你逃出来,后来没有回来,想必一定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可他终究失信于人,就算是死,我也要找到他的尸骨。”鹿山恨恨地说。
二爷心知肚明,他不是真因为儿时的朋友失信未归而迁怒于他,他只是在懊悔,为何当初没有拼死扯住那个执意要将他救出火海的人,不让他去送死。
鹿山又闷声说,“后来,那树洞也着了大火,大火把我的衣服烧着了,眼看着我就要被烧死,忽然,有一个人冲进来,一把将我拽了出来。那个人就是鹿云溪。”
“她回烛山,是去找祝龙的?”
“我当时自然不知道她的来意,因为那个人已经葬身火海,我不能再让第二个救我的人也被烧死,于是死命地扯住她,不让她再往山上跑。”鹿山拼命地呼出一口气,“可她不依不饶,整个人疯了一样地要往山上闯,还尖声问我,烛山上还有没有活着的人,我吓得要命,不敢说话,只能拼命地摇头,然后使劲拉着她。她跪在地上一直哭、一直哭……后来……”
二爷见他背脊剧烈地颤抖起来,连忙问他,“后来怎么了?”
“后来她倒在地上,大腿根处流了很多血……”鹿山哑声说,“她小产了。”
“你说什么?”二爷脸色苍白,唇间翕动,牙齿咬破了舌尖,溢出狰狞的血气,“鹿姐姐当年怀了孩子……”
鹿山点了点头,“当年我才不到十岁,根本没见过怀孩子的女人,更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捂着肚子,蜷缩在我脚边,扒着我的裤子让我救她……可是我怎么救她,我都不知道她怎么了?我吓得惊慌失措,只能拼命按住她的腿,想止住那些血……可是没了,那个孩子还是没了。”
二爷下意识地说,“那是祝龙的孩子……”
鹿山垂下头,眼睛里终于流出眼泪,“她是为了救我,才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二爷心里一阵翻腾,他这一路走来遇见了太多事,只眼前这件让他肝胆俱裂。少年活成一个“人”之后一共遇见了两个救命恩人,一个因为因为自己没有拉住而死在火海里;一个却因为救自己出火海,而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我娘一直恨我。”鹿山吸气时像是一瞬间卡住了喉咙,他将头侧到一边,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二爷伸手轻抚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原来你跟鹿姐姐,就是这样相识的。”
鹿山好不容易缓和了一阵,这才慢慢平复了呼吸,喑哑道,“我、我是不是不该活下来……”
二爷顿了一下,眼神微微一动,“你扶我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鹿山魔怔似的,很听话地扶着他站起,然后往后院的一处偏房走去。
“这是哪儿?”
“你看这棵树。”二爷没有让他去偏房,而是指着倒在井口边的那棵槐树说,“这棵槐树是父亲当年拜将台前封帅时,我母亲种下的。不吉利是吧?旁人都说受封时种植松柏,保万年长青,可他们偏偏种下了一棵槐树。”
“还有这种说法吗?”
二爷笑了一下,“当然有,老规矩可多了。什么床尾不能吹灯,碗中不能插筷,屋前屋后不种槐树……等等。我是没那个忌讳,但是很多人在乎。”
“那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二爷淡淡道,“人都说槐树为‘鬼树’,阴气重,容易招鬼。但你看如今这死气沉沉的一个院子,人去楼空,百花凋零,却只有这被白蚁蚕食的树洞里生出了小花,来,你过来看。”
鹿山走近槐树根部,果然看见从那槐树根部被蚕食地树洞里生出了茂盛的小花,有些甚至生出了淡紫色的花蕊。
“木死而春生,心死而神往。孟春兄,你怎么知道,鹿云溪不是因为有了你才坚持活下去的呢?”
鹿山全身一僵,跟着猛然间叹了口气,难过道,“不是的。”
二爷看向他,“为什么不是?”
“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吧,我娘最后故意丢下了我,自己走了。”鹿山猛吸了一口气,难受地说,“那天也是临近清明,六年前……她清晨起来,骗我说要去赶集,我觉得她不对劲,就想跟着她去,可是她不肯,非要自己前往。后来她骑着马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我在碑界处等了他两个月,最后病倒在碑界边,被一个过路的老木匠救了,等我再次醒来,我的嗓子就坏了。后来我顺着赶过去,发现她已经死了……死在了烛山脚下。”
鹿山绝然道,“她到了最后,也这样失信于我。我这辈子一共等过两次人,他们都没再回来。”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