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你……果真万劫不复吗?”
“不,你于我,是痴心妄想。”
薛敬瞬间顿住了……一片空白后,他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贴在二爷的颈肩,喘地散了气力。
他二人于彼此,谁又不是痴心妄想呢?
曾几何时,那年仅仅十六岁的烈衣便成了薛敬不经意间错过的一场痴梦。
薛敬认为,他被迫错过了这人前头的十六年。他曾经想尽一切手段去探寻这人的过去,一步一步循着他的脚印,坚持走完他曾经走过的路;他更曾发狂地羡慕过那些曾先自己一步出现在二爷生命中的人,毫无道理,一意孤行。
直到今夜,薛敬亲手从翁苏桐那里承接过那个灌满血泪的记忆盒子,从此,那场浩劫中最最惨痛的一段过往和九龙道埋葬的二十万骸骨,便被沉甸甸地焊在了一起,成了他今生永世必须背负的枷锁。他只要一想到临战前哪怕仅仅一个不慎,自己的命运也许就会彻底改写,撕心裂肺的痛楚便会从心源传至百骸。
薛敬暗暗下定决心,如今也只有将脚下这座城彻底收复,再重新交付这人手上,无数梦魇和鲜血才会被彻底尘封。
若要万劫不复,也不该再轮到眼前这人了……
薛敬撑起身,深深地望着他,眼眶有些湿润,声音也在发颤,“季卿,在灵犀渡口南下的官船上,你跟我说,你我道不同,走的是不相干的两条路。”
二爷侧头苦笑,“你怎么还记仇?言语也分先后,那时是那时。”
“那现在呢?现在你我同属一方战场,算不算走上了一条路?”
“唔……”二爷蹙眉想了想,答道,“勉强算吧。”
“勉强?”薛敬不依不饶地逼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好、好了……是、是一条……”二爷连忙扶住他不断动作的手,妥协道,“等、等下……你今晚不太对劲,到底怎么了?”
薛敬趴在他眼前,依依不舍地说,“没什么,让我再看看你。”
二爷俊朗的眉目从来总被过度的忧思和略显城府的笑意掩藏,放在旁人眼中,或许他不经意间勾起的唇角总带着些许凉薄,然而薛敬知道,这人所有表现出来的温柔和慰贴都只是他好心好意递给旁人的一段舟楫——这舟楫能助人渡过万丈青山,经历滔天巨浪,无论如何,所有他想要保护的人都能以这艘小船划渡至彼岸的温港。
可二爷自己偏偏选择了一种最惨烈的方式,硬要孤身一人坠在最后,与其说是“断后”,倒不如说是以血肉之躯为所有人抵挡住了剧烈纷涌的血浪。
一想到此处,薛敬便抑制不住狂乱跳动的心脏,在神思几近迸裂之时,他的理智在“万劫不复”与“痴心妄想”这八个字间终于变成了炸裂升空的烟火,绷紧到一碰就碎的神经与心脏彻底分了家,稍稍刺激一下,就全线阵亡了。
薛敬再次发狠地吻住他那两片略带血色的薄唇,快速拨去他的外衫,直到拨得只剩寝衣之后,二爷被才侧过头,狼狈地喘了口气,艰难地撑着上半身,想去拦他继续动作的手臂,却被薛敬抢先一步,大力揽过他的后颈,又将他放回枕上。
“你做什么……”二爷吓了一跳,意乱情迷间慌忙抓住他不断向下的手,咬着牙提醒,“眼下时机不对,别胡闹……”
“我只是想帮你扎药。”薛敬却只是微微敛眉,轻缓克制道,“刚刚那老痞子不是说了,黑丸要扎进伤口里,红丸用药酒口服。”他轻轻地将他鬓边的碎发挡开,又将他散在枕上的一缕黑发绕在指尖,轻巧地勾着,“方才喂你喝的那口酒中泡了那枚红色的药丸,是趁你不备时,偷偷放进去的。”
二爷转头看了一眼桌上仅剩的半杯药酒,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开口,薛敬就已挡开二爷的手,伸手取过药瓶,盯着他半挣扎间扯开的寝衣,从容不迫地说,“不脱衣服怎么上药?”
“别……我自己弄……”
薛敬却忽然提高了嗓音,“你又要一个人背着我把伤口扒开,再将药丸塞进去吗!”
二爷轻轻蹙眉,下意识地眼神移到了别处。
“我不要你凡事都挡在我前面。”薛敬猛然一把攥住他的肩膀,哑声令道,“你看着我!从现在起,只能看着我的眼睛。”
他无可反抗的嗓音中似带着让人噬心断骨的麻药,二爷竟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深深地盯着他的双眼。
薛敬却益发沈定,他探着身,从二爷压着的枕下悄无声息地抽|出一把小刀,凑在一边备好的烛火上一边熏着,一边徐徐开口,“有一个人,曾郑重其事地许诺过我——破城一战即‘三州问鼎’,我必须拿下这一战,才能流芳万古,彪炳千秋;”
薛敬又将药酒煨在刀刃上,继续熏火的动作,“当我在未央舟上敕令林惠安,势要那三千六百人必须活着走出穹顶时,那个人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这个简直是天方夜谭的命令当成了一道死令,还承诺说,临战那天,他要从里面帮我打开云州云州的城门——”
二爷全身一颤,喉间溢出延绵的低喘。
薛敬慢慢收回熏热的小刀,轻轻拨开缠在他腹间的层层纱棉,直到最后一层剥落,那个溃过脓的血口终于暴露在空气中。
薛敬死死地盯着他的伤处,一改往日难以抑制的不镇定和冲动,忍耐道,“他说‘从王之命,是为臣的本分。’为了这一天,他耗尽心血,几乎拼上了所有的一切。”他压下身,盯着二爷近在咫尺的双眼,心疼地说,“他为了能帮我打开那道城门,不惜对自己下这种狠药,只为给我争取夺城的时间——药丸塞进伤口,是要将外头长好的皮肉再剥开一次的。”
“啊……”刀尖倏地碰见皮肉,二爷抑制不住全身一抖,痛吟从齿间冒出来。
“他说——‘学会忍辱,是强韧的第一步。’”薛敬喉间发烫,手心稳稳地握着刀,连颤都不颤一下,“但他一意孤行,我根本拦不住,便只能陪着他万劫不复了。”
这一声深入骨髓深处的承诺犹如腕骨的刀片,在二爷心中狠狠剐了一下。紧接着,沾了药酒的刀尖便狠心地拨开了溃脓的皮肉,刺烈的烧痛感几乎无法抵御地席卷而至——
“啊……”二爷痛吼一声,上半身几乎从枕上弹起来。
薛敬压紧他的上身,声音起伏时,竟听不见半分颤音,好像一人心疼至极致时,周身所发出的气场,是令人恐惧的冷静。
“看着我,很快就好了。”薛敬手下动作不停,低下头,不断地亲吻那人的心口,一路再吻至舌尖。
薛敬从容不迫地用刀尖挑开淤泥的血块,终于将长期不得释放的淤血彻底放了出来。
“……”二爷在剧痛之下,脑子里“轰”的一下,周身满布血光,随后,薛敬在他耳边不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了耳蜗,他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他觉得自己彻底栽进了一口全是热油的锅里,皮肉黏在锅底,被反反复复地煎着。他能感觉身体里残存的淤血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破损的伤处破了一个口子,他整个人就好像风筝飞至天野时,倏地断了线。
“……”
当那颗黑色的药丸终于深深地扎进血口时,他眼前全是鲜血染成的冰花,脚下却正踩着剧烈烧灼的烈火,一边是这人不断落下的深吻,另一边是阴云密布的孤城雨夜,那处伤口传递至周身难以抵挡的痛处。
终于,在心口剧烈起伏至濒死的刹那,一声剧烈的急喘夹杂闷哼从唇间泄出,猛药入身后瞬间与血脉浑然一体,一缕光从那人至死不渝的承诺中宣泄而出,慢慢地……药物开始扩散,那撕心裂肺的痛感终于慢慢渐弱。
“好了,药扎进去了。”薛敬全身紧绷,几乎扼制不住颤抖的手指,帮二爷将层层纱棉仔细缠紧,随后慢慢俯身过去,将方才情急之下,塞进他口中的帕子取了出来,又帮他轻轻擦了擦唇边淌出的鲜血。
终于,紧绷到极致的血丝适时崩殂,薛敬全身一松,重重地栽在一边,这才剧烈地颤抖起来。
二爷翻不了身,寝衣已经湿透,他伸出手,想去捞他,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散了,“我没听清,你方才与我说什么……”
“我说……”薛敬连忙将他从枕头上捞起来,搂紧怀里,拨开粘在他唇边的湿发,看了一眼沾满他鲜血的手,绝然道,“若要我学会强韧,也必须从能够直面你的鲜血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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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