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薛敬的错觉,他觉得陆老三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是真诚的。
“我把你带回典狱,用尽酷刑折磨你,就能换回我这十年吗?就能换回兄弟们的性命吗?”谢冲颤声问。
“不能。”陆荣惨兮兮地笑着,嘴角不断涌出鲜血,“泄愤么,就跟你们劈棺一样。劈了棺,就能换回这几十年么?”
“也不能。”薛敬蹲下身,冷冰冰地说,“劈棺除了能泄愤,还能看清一个人。”他有意无意地往谢冲一拳砸烂的窟窿瞟了一眼,从怀里扯出一个焐了许久的金色布囊,忽然问,“翁苏桐跟你是什么关系?”
却见陆荣一直以来死气沉沉的眼波忽然动了一下。
“你管鬼门刀主陆向林叫‘义父’,想必当年是他收留了你,结识烈元帅后,陆向林又将你带进了帅府,让你做了帅府的都卫。”薛敬道,“我曾听顾棠说过,要成为鬼门的刀客,一生都在等待‘开刃’那一天,因为铃刀一旦开刃,意味着‘将死’;翟叔临死前也曾说,他这一生无妻无子、无朋无友,他孑然一身,最不惧死。那么你身为一柄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终结的刀,又如何会有一个‘妹妹’呢?”
陆荣艰难地喘了口气,未答。
“你也许不知道,第一个发现你身份的人,其实是翁苏桐。”
陆荣眼神一凛,全身剧烈地抖了一下。
“行将扰乱她的思绪和记忆,所以她一直记不清曾经发生那些灾祸的先后顺序。她说她曾经做过一个梦——那是十年前城破当日,帅府被毁后的清晨。”薛敬语声和缓,却使人遍体生寒,“她从废墟中醒来,模模糊糊听见两人的对话,其中一人叫另一个‘义父’,他们计划于午时开城门,引萧家军进城。不幸的是,躲在废墟中偷听的翁苏桐还是被那名年轻的刀客发现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那名刀客竟没对她下杀手,反而丢了她一个钱袋。她说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在弥漫的硝烟中……闻见了甜腻的桂香。”
陆荣见眼神移到别处,嘴唇不自觉打颤。
薛敬捏着那个金色布囊,无奈一笑,“翁苏桐是念旧之人,她一直留着这个钱袋,也记得那个蒙面的你。”他话锋一转,一针见血道,“如果说鬼门铃刀刀锋所向,绝无生还,那翁苏桐当年明明听见了你们的谈话,以你们的做事风格,她必死无疑,可你为什么偏偏背着你的义父放走了她?”
陆荣:“……”
薛敬又道,“三哥,你从来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但偏偏做尽恶事,又每每于心不忍。所以即便马镖出事后,你使乔刚放了那条蛇龄在五十年以上的小青蛇进石头房,但你根本没打算用它毒害二爷,因为那条蛇分明是这世间除‘药童’以外,唯一能在行将发作时可作为缓解的灵药;”
“四哥被万八千绑进了盲庄条风楼,虽然是你泄的密,但你转头就想尽一切办法将此事秘密传告了二爷——他才能够及时赶到盲庄半山,助我们料理了家贼。”薛敬嘲讽一笑,“那封留在未央舟上,用来通报盲庄条风楼的‘鬼符’,又是如何在我已将未央舟彻底清扫后被鹿山无意间在船底发现的?那东西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为何偏偏那么巧,正好选在我刚刚离城、四哥被困、五哥寻觅四哥无果正焦头烂额的档口?”
薛敬胸膛起伏,语速也渐渐加快,“万八千倒戈杨辉,以酷刑折磨四哥,你也恨吧?蓝清河恶贯满盈,差点联合查隐将五哥逼死在三岔口,你也恨吧?鬼门为了胁迫萧人海,妄想连纵萧家军抗衡我军,就算手中握着解药都不肯出手,偏偏要翁苏桐受尽行将折磨,终日痛不欲生!你多少个日夜躲在她的窗下,听着她生不如死的呻|吟,你不恨吗?”
陆荣猛烈地喘了几声,咬紧的下唇渗出鲜血,“‘恨’是个什么东西?我配么?”
“你不配。”薛敬话音刺骨,像片片剜骨的碎刀,“你凡事心狠手辣,事后又追悔莫及。刀主是位手谈高手,云州鬼门一盘制胜之局,却因你这柄窝窝囊囊的钝刀,下得是一败涂地——三哥,从始至终,也就这瞻前顾后的臭毛病,你一点没改。”
陆荣焦灼急喘,嘴唇翕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这柄刀自‘开刃’以来的最终目的,就是为等在此处,取我性命的,对吧?”薛敬幽幽地问。
“是。”陆荣嘶哑地说,“义父命我取你性命,不必留全尸。”
薛敬撕心裂肺地笑起来,石壁荡起回音,锥心又刺骨。
“可你为何还偏要一见面先予我解药呢?”薛敬收回笑音,歪着头,陌生地瞧着陆荣,“抟龙石棉针上的剧毒堪比鸩血,沾着一点就回天乏术。我若是你,就在一旁点起一根蜡烛,等着蜡尽灯熄,亲眼看着靳王殿下在我的眼皮子下咽气!能亲耳听着他被剧毒折磨的惨叫,看着他身上的皮肤一寸一寸地烂去,难道不大快人心么?”
可偏偏他走回老路,又不合时宜地心软了。
一个死守穹顶,只为取他性命的杀手,又何必随身带着能解百毒的解药呢?
“老陆,以你的立场和身份,你最该恨的人是我。”薛敬道。
“……”
薛敬紧盯陆荣的双眼,用气声说,“翁苏桐曾去往总督府地牢,探查过你的刀。”
“什么!?”陆荣瞳孔放大,瞬间欲裂。
“她想寻你的刀,跟梦中搭救自己的那柄细刀作对比,因为梦中的你蒙着脸,她听不清声音,直觉熟悉,却不确定是你。于是她抱着一线希望,翻看了所有存放在石库的兵刃,却并没寻到你的竹刀。可她不甘心,于是又和连凤一起,屡次三番试图闯进总督府更大的兵械库,却依然无果。幸好后来‘御龙铁’一役,总督府内外里应外合,二爷施计将裕贤太子救下后,翁苏桐才捡到机会闯进了兵械库,却没想到,竹刀没找到,却叫她发现了另一个惊天的秘密。”
谢冲恍惚了片刻,下意识地问,“什么?”
薛敬从那个金色囊袋里倒出了一朵肉粉色的琉璃簪花,问陆荣,“三哥,你还认得这东西吗?”
陆荣眉间紧锁,眼神不自觉移向那朵珠花。
“当年翁苏桐就是因为这朵珠花冒死击鼓,敲开了帅府的大门。”薛敬道,“年幼的姑娘什么都不懂,听人说此物价值连城,要卖身才能换来,于是她执意敲开府门,妄想将自己的哥哥换回。这朵珠花和这个金色的布囊,她一直带在身边,即便将死之际,手中也紧紧地握着。”
薛敬摩挲着簪尾处细腻模糊的小字,轻声道,“想必这朵珠花曾还有另外一个主人——荣华。”
“荣华……”谢冲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黄钟狠敲了一下。
薛敬悄声说,“粉色琉璃花瓣暗藏玄机,对着灯火看去,蕊心刻有一段浅白色的暗纹——”
他将珠花递给谢冲,谢冲定睛一看,脸色霎时惨白,“五王联战图腾。荣华……荣氏……赢惠王的妾室姓荣名华,于鱼子沟一战被杀,时至今日整整三十四年。”
薛敬对着陆荣如释重负一笑,“所以我到底该称你一声三哥,还是我的堂兄——赢惠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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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人口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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