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浓回到家中时已经约莫子时,她累得浑身骨头几乎散了架,将金鱼灯笼和泥塑金鱼交给贴身的婢子,一头倒在床榻上想要先眯一会儿。
婢女将东西收好,又过来为她宽衣,栗浓迷迷糊糊睁开眼,但见衣架子上搭着一件素净的翻领窄袖的胡装,栗浓一下子头皮一紧,困意全无,问道:“怎么将这件衣裳翻出来了?”
婢女道:“今日已经十五……啊不,天亮就是十六了,十八日娘子就要去长公主府上习字,眼看要穿到这件衣服了。婢子便先拿出来用火斗熨一熨。”
栗浓一拍额头,不愿相信:“后天就十八了?不是放了一个多月的年假吗?”
每月的初八、十八、二十八三天去长公主府读书,是圣人专为栗浓和李沉秋定的。
由于她和李沉秋两个人太没文化,每每宫宴联诗、作赋、飞花令的时候,一到她俩就直接垮掉。
她俩日后都是要嫁到皇室中的准儿媳,一次两次圣人还觉得有趣,多了便觉得有些丢脸。于是圣人便委派了大宇第一才女长公主殿下教她俩读书习字。
去写字穿的宽袍大袖不方便,栗浓便次次穿窄袖的胡装去。
上次去是去年的腊月初八,那次课上完,因为时至年节,长公主便放了她俩一个多月的假,嘱咐‘来年正月十八’再去上学。
一个月零十天的大假,这么快就过完了?
婢子在栗浓崩溃的眼神中为难地点了点头。
栗浓心里一凉,艰难地相信了这个事实。她从榻上跳下来,随意地趿了双鞋子,直奔自己的书案,翻箱倒柜找包袋,研磨铺纸写作业。
婢女一惊,追过来劝:“夜已深了,您不能不睡觉啊。”
栗浓抬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她:“你知道她留了多少功课吗?”
婢子:“……”好吧,我闭嘴。
“大半夜的不睡觉,点灯熬油做什么?”顾临川老远便看见栗浓房里灯火通明,她伏案疾书的影子投在窗纱上。
栗浓懒得抬头,恨恨地说:“叔父明知故问,还来幸灾乐祸!”
顾临川凑近一步看了一看,见她正在写的是卫夫人的《笔阵图》,禁不住道:“光抄下来有什么用?《笔阵图》是教用笔之法的,你也苦练了这么久,字还是写的这样难看。”
长公主是极其严苛的老师,她留的课业数目多到吓人。基础奇差的栗浓刚上她的课时为了写出达到她要求的字,也是这样点灯熬油,两天时间就磨出了老茧来。
顾临川当时还觉得是长公主刻意刁难,很是不满,但在看到了栗浓本人那实在有些抱歉的字后,骤然反水,成了长公主坚定的支持者。
栗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为自己开脱道:“你一身的酒气,还不是刚散了宴席回来?你天天在家里摆宴,我哪有心思写字。”
顾临川故意在她面前打了个哈欠,道:“摆宴吃酒是我的事,写不完功课是你的事。你伶牙俐齿地怪到我身上来……随便,反正挨那悍妇戒尺的是你不是我。”
“叔父!”栗浓听了他的话,更加心生绝望,举起自己握笔的手给他看:“您看您看,我的手都磨红了。只剩两天时间,再怎么赶也写不完了。”她顿了一下,言简意赅道:“我生病了。”
顾临川听得眉毛一皱:“你敢装病逃课,我打断你的腿。”
栗浓:“……”我错了我什么都没说过,我拿起笔了我写我写我正在写。
顾临川恶狠狠地监视着她写完了将近七百字的笔阵图,还在一旁凉飕飕地训话:“早用些功,也不至于这样赶。”
栗浓腹诽:长公主和顾临川,好一对夫妻,简直雌雄双煞。她不是死在她手里,就是死在他手里。
废寝忘食两日三夜后,十八日早晨,天蒙蒙亮,栗浓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背起小书包,上学堂。
由于长公主家和顾临川家是临坊,走正门的话需要绕很远,但翻坊墙的话便快捷方便得很。栗浓干净利落地一撑身子,稳稳落地,坊内巡逻的武侯见怪不怪,甚至还抬手和她打了个招呼。
远远地便看见长公主家门口停了一架四匹马拉的华贵马车,七八个丫鬟打扮的人躬身垂首而立,众星捧月般簇着车上的人下车。
李沉秋穿一件白狐裘衣,白茫茫的晨雾里,她额上的红罗抹额是唯一的亮色。
栗浓:……这他娘是道士?道士做这种打扮?
大约一年前,齐王便殁了,又半年,李沉秋也放出话去终身不嫁,转身拜了个名声在外的老道士做师傅,上山修道去了。但是向长公主学诗文写字的事情没有废除。每月十八,李沉秋还是要下山来到长公主府应卯。
她打扮得如此娇美,但她真是个道士,谁也没法子。
俩人打了个照面,并肩走在一起。栗浓从荷包中掏出三五枚个大如鸡蛋的红枣递给她,李沉秋接过来便吃了,点头道:“沧州的枣子吧?好甜。”
栗浓答了一句,又问道:“功课你可写完了?”
栗浓憔悴得像个幽灵,她还是容光焕发的样子。谁想李沉秋咬牙切齿道:“要不是熬夜补她这劳什子课业,我至于在脸上扑这么多粉吗?”
栗浓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