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羡听说哥哥的事，便也悄悄赶了回来。
此时斛律羡担任幽州刺史，与邺都相隔甚远，回来一趟京城可谓是千里迢迢，一路风尘。
斛律光与兄弟相见，格外亲热，两人便命仆人备了酒菜，在房中对酒当歌，畅饮一番。
醉酒微酣，心中想说的话，便也打开了锁，不吐不快。
“兄长，你我兄弟二人，对皇帝忠心不二，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却依然免不了让朝廷猜忌，如今小人当道，忠臣哪里还有立足之地？兄长，当如何决断？”斛律羡说道。
“如今之际，只能让上天决断了！”斛律光苦笑着，叹了口气。
“若上天有眼，怎么会让我大齐，任由奸佞把持朝政？这样下去，国家危也！”斛律羡扼腕叹息。
斛律光深思片刻，喃喃地说道：“一朝大臣，一国百姓，命运莫不掌握在皇帝之手，作为天子的臣民，还能如何？”
“天子平庸，自然该由忠臣扶持，可朝廷上下，敢直言进谏的人，除了兄长，还有谁人？世人皆醉我独醒，凭兄长一人之力，如何力挽狂澜？皇帝无为，奸臣当道，过不了多久，势必民不聊生，国家危亡，那周国，陈国，还有突厥，垂涎我大齐已久，到时候我大齐还有何能力与他们对抗？”斛律羡慷慨陈词，义愤填膺。
斛律光自然也担心国家的命运，不由得点了点头。
“你？意欲何如？”
“既然世人都说起那首童谣，那弟弟便也给兄长说说！”斛律羡眼中燃起一股烈火，想要点燃斛律光的欲望。
“这…正是那首童谣害得我寝食难安，如今你又要说起？”斛律光皱起眉头，那首童谣实在是让他心生厌恶，甚至是痛恨之极。
“兄长，那首童谣，正是人心所向！”斛律羡正声说道。
人心所向？
斛律光浑身一震，他一直纠结的是谁人要用这首童谣陷害他，根本没往斛律羡说的层面去想。
斛律羡接着又道：“老百姓没有好日子过，自然期待明君，所以做出这首歌谣，表明他们的心迹，‘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兄长何不随了百姓心愿，就让斛律家族的光芒照亮我大齐，照亮长安，一统中原，岂不快哉？”
“你别说了…”斛律光有些不快，低声说道，“我们斛律家，世代忠良，怎会做出背叛朝廷的事情？绝不可能！”
斛律羡摇摇头，沮丧地说道：“或许我斛律家族的唯一出路，便只能如此，祖珽骆提婆，得皇帝偏信，又与兄长积怨已深，兄长若不早决断，只怕你我命不久矣！”
“母亲都不怕，你我又怕什么！”斛律光横了弟弟一眼，哼道，“即使是死，也不能对皇帝不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为臣之道！”
斛律羡咧咧嘴，似笑非笑，或许是嘲笑自己多此一举，斛律光的忠心，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若兄长不肯背弃天子，那弟弟还有一计，兄长可肯一试？”斛律羡又轻声说道。
“只要不违背天地良心，非不忠不义之事，便可一试！”斛律光眼中异常肃穆清澈，不愿意掺入半点沙子。
“杀掉祖珽和骆提婆！”斛律羡靠近兄长身边，轻声却坚毅的说道。
斛律光摇摇头，说道：“我何尝不想杀掉他们，可皇帝偏袒他们，我也找不到他们的破绽…”
“不指望皇帝辨忠除奸！我们亦可替天行道，诛杀奸贼！”斛律羡狠狠地说道。
斛律光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如何替天行道？偷偷摸摸，趁人不备，去杀人放火？那是小人行径，与他们何异？我斛律光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怎么会去做这样见不得光的勾当？”斛律光实在不齿这样的行为。
斛律羡叹气连连，无奈地摇摇头，眼中显现出绝望之情。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兄长，真要让斛律家蒙受灭顶之灾么？”
“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死而无憾！”
斛律光端起一杯酒，和着自己的信念，一饮而尺。
斛律羡也拿起一杯酒，喝得一滴不剩，他饮下的，是悲痛哀伤和无可奈何。
.......
斛律羡见没有办法和兄长达成共识，不愿意浪费时间，便离开了斛律光的房间，去找母亲说说话，看看母亲有何想法。
老夫人的房门没有关，只见她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审视着镜中人，烛台上的蜡烛，照亮他布满皱纹的脸，还有一头白发。
“母亲，还未曾歇息？”
“母亲在等你！”
老夫人转过头来，面色惆怅，却依然强挤出一丝笑容。
斛律羡并不奇怪，母亲在他心中是个有主见有智慧的人，自己的心思，自然也瞒不过母亲的眼睛。
“母亲！”
斛律羡快走几步，跪倒在老夫人面前。
“你不用去劝你的兄长，但凡有一点污浊的事情，他都不会去做的！”老夫人抚摸着斛律羡的头，一脸的温情。
斛律羡满眼含泪，抬头看着老夫人。
“兄长他宁愿舍弃生命，也誓死忠于皇帝，不敢违背忠义！母亲，我斛律家该何去何从？你老人家发个话啊！”斛律羡的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摇摇头，淡然说道：“你兄长说的，便是母亲的想法！”
斛律羡见母亲面对生死，也是如此平静，自己的挣扎与纠结倒显得如此龌龊与渺小。
可是，蝼蚁尚且偷生，斛律家一家几百口大活人，怎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在活在惶惶不安之中，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可是母亲，我斛律家世代为大齐效力，一生之中睡不过几个安稳觉，满腔热血全都献给了朝廷，父亲更是开国功臣，为大齐开疆拓土，壮大国土！大齐能有这么多年的国泰民安，兄长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更是功不可没，如今却被人陷害，置于不义之地，儿子想不通啊，自古忠臣，真的无好死吗？母亲？”
“食天子俸禄，自然该将生命奉献给天子，你父亲为了大齐江山，一生戎马，可也换来了家族的荣耀，你兄长为了朝廷社稷，立下汗马功劳，也得到了应该得到的一切，还有你，为国家也出了不少力，不一样都封王封爵了吗？整个大齐天下都是天子的，他给你荣华富贵，是你的造化，他要拿走你的生命，你也只能惟命是从，这便是做臣子的宿命，谁都不可逆转！”老夫人说得坦然，脸上却难掩悲伤之情。
斛律羡摇摇头，不甘就这么等死。
“母亲，如果真的要受人迫害而死，那我也绝不放过陷害我们的人！”
斛律羡眼神中升起仇恨的光芒。
“羡儿，你想做什么？”老夫人怔了一怔，问道。
“我要去杀掉祖珽，没有他的蛊惑，我斛律家还能有一线生机！就算依然不能挽回局面，能除掉这样的奸佞，也算是为大齐做了件好事！”
斛律羡紧咬牙关，蓄势待发。
老夫人沉思片刻，一拍斛律羡的肩膀，点了点头。
“母亲支持你，对这样的小人，便也用不着客气，讲什么道义！母亲这就去劝说你兄长，你们两兄弟，好有个照应。”
斛律光起身，拦在母亲面前。
“母亲，此事便不让兄长参与了，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一人可以当机立断，绝不能让兄长连累其中，否则，给了敌人口实，到时候反而百口莫辩了！”
老夫人深情地看着斛律羡，明知这是以身犯险，竟也没有别的办法。
“羡儿，一切小心为上，当见机行事，若不可行，记得随时抽身而出，不可执意冒险！”老夫人摸着儿子的脸庞，极力压抑心中的悲伤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