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着如烟宫,已是深夜。
偌大的冷宫,只是稀稀拉拉的点着几根蜡烛…
微弱烛火轻摇晃,照不亮宫中妇人的脸庞…
残破的楼台,斑驳发霉的墙壁,却依昔可见这如烟宫往日的荣华。
‘这如烟宫,如此庞大,刚建成之时,一定恢宏无比,荣耀非凡,不知是哪位得宠的美人居住在此?’
斛律真透过阑珊的灯火,重新审视起这冷宫来。
‘再恢宏又如何?再荣耀又如何,造化弄人,瞬间万变,我斛律真即便是皇后,不也敌不过一道圣旨?顷刻间一无所有,不正如这冷宫一般,瞬间失去光华,荣耀与威严,轰然崩塌,不复存在!这如烟宫,即便是破败不堪,却屹立不倒,证明它承载过辉煌与荣耀,而我斛律真呢?皇后的荣光,或许只能在史书中尚能寻得几笔,其他的,竟比不上这座废弃的宫殿!’
斛律真嘴角飞过一丝笑意,是嘲笑,对自己的嘲笑。
如烟宫的宫人,见新来之人,竟然是昔日不可一世的皇后,倒也一时没了主意。
皇后被废除,余威尚在,宫人们难免会心有余悸,并不敢怠慢,何况,崔公公当日有过训示,不得虐待冷宫里的妇人,所以但凡有疯癫妇人想要为难废皇后,宫人们便出面阻拦,这样一来,斛律真这个废皇后,倒也落了个清静。
斛律真蜷缩在一盏烛灯边上,这样可以尽可能的让自己身在光明之中,她怕黑。
哭了一天,眼睛红肿,却没有了眼泪。
父亲的离世,斛律家族的冤屈,斛律真早已陷入悲痛绝望之地,此时她唯一牵挂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女儿,大公主高兰。
这也是世上她唯一的亲人了!
一阵风吹过,斛律真面前的蜡烛闪了一下,便灭掉了。
“来…来人啊!”
斛律真见整个如烟宫灯光暗淡,竟然觉得有些害怕。
宫门有人敲了敲门环,问道:“有什么事吗?”
斛律真说道:“本宫…怕黑,再多拿几根蜡烛来,点亮些,点亮些…”
斛律真自知已失去了往日的尊严,语气也只得尽力柔和些,可她终究出于名门,要想低三下四地求别人,她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
如烟宫的门“嘎”的一声打开了,宫人们拿着几根蜡烛走了进来,一一点亮,如烟宫刹时亮堂了许多。
“皇后,不早了,你看他们都睡了,你也早些睡吧,别再折腾奴婢了…”宫人们虽然有些惧怕斛律真的余威,但被她惊扰了好梦,自然有些不悦。
斛律真看了看宫人,无奈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有劳你了!”
这时,突然听到门口有人说道:“恭迎崔大人!”
只见崔公公和几个太监,走了进来,斛律真象见到亲人一般,站了起来,有些欣喜。
崔公公一看,斛律真形单影只,立在烛火一旁,刹时眼泪掉了下来,连忙上前拜道:“老奴拜见皇后!”
斛律真怔了怔,苦笑道:“崔公公,还记得我这个废皇后?”
崔公公神色黯然,悲戚地说道:“皇后,是皇帝派老奴来的!”
“皇帝?”斛律真听到这两个字,不禁悲上心头,百感交集,爱恨纠缠。
“是,皇帝心里也不好过,一日夫妻百日恩,皇帝又何尝不伤心?”崔公公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取出些东西来,原来是一张空白诏书,和几支笔和砚台。
“这,这是要做什么?”斛律真怔在当场,没有伸手去接。
崔公公叹口气,说道:“皇帝并不想将娘娘关在这冷宫里头,了却残生,或许是想找个缘由,将你放出来,就算贬为庶人,也好过在这里等死是不是?所以皇帝让老奴过来,告知娘娘一声,让娘娘自拟一份‘罪己书’,向皇帝求求情,皇帝定能从轻发落娘娘的!”
斛律真呵呵连声,说道:“我半生荣光,落得如此下场,如今还要用罪己书来羞辱我?皇帝要杀便杀,本宫便陪同父亲上路,共赴黄泉!”
“皇帝不是要杀你啊,皇帝是想救你啊,娘娘,虽然一份罪己书,不能让你恢复以往荣耀,可终究不用与这些疯癫婆子们关在一起,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啊!”崔公公好言相劝。
“这里有吃有喝,没什么不好!”斛律真咬了咬牙,狠狠地说道。
崔公公摇摇头,说道:“宫人们最是势利的,若他们见到娘娘没有可能再回归皇后之位,那时候,可就不会象今日这般顺着你了!你看看那些女人身上,脸上,那些伤痕怎么来的,只要惹了宫人们生气,便是一顿打啊,娘娘,若是老奴在世,自然也会来伺候娘娘,可老奴这身子骨,只怕也没几日活头了,到时候,谁人还会善待娘娘你呢!”
崔公公说得情真意切,泪流满面。
斛律真心生感动,又看看了墙角东倒西歪,睡梦中的女人们,果然如崔公公所说,身上多有伤痕。
斛律真从崔公公手上接过笔墨纸砚,嗫嚅着双唇,说道:“有劳崔公公了!崔公公可知道大公主,现在如何?”
“大公主无碍,大将军罪及三族,并不会连累公主,终究是皇帝的骨肉,自然依旧以皇室子嗣供养,娘娘只管放心!”崔公公回答道。
斛律真低哭了几声,却依旧没有眼泪,只是觉得眼中灼热难当。
崔公公借着烛光,仔细看了看斛律真。
“娘娘眼中竟是血丝,明日老奴让太医开点药来!”崔公公转身又对如烟宫的宫人说道,“皇后凤体珍贵,你们可要小心伺候着,皇帝今日特意命我前来,必是牵挂皇后娘娘,她日娘娘若有何闪失,皇帝也必定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听明白了吗?”
“是,遵大人吩咐!”宫人们卑躬屈膝,连连应承。
斛律真抽泣道:“谢崔大人照顾…”
崔公公也哽咽道:“娘娘保重,老奴改日再来看你!”
斛律真点了点头,心中竟然万分不舍,落难之时,才知真情可贵,崔公公与她并无过多交集,只不过是主仆情谊,却能在重要关头,给自己一丝关怀,这让她感动不已。
崔公公一行人离去,如烟宫的宫门又重新紧闭。
斛律真看着地上的纸笔,开始深思起来。
‘罪己书’?
我斛律真到底有什么罪过呢?
明明是你高纬,听信小人馋言,杀了我的父亲,怎么反过来说我有罪?
高纬,你是皇帝,我不敢说你的过错,那好歹也应该让那些奸佞贼子反思他们的罪孽,谢罪天下啊?
高纬啊高纬,你这个昏君啊…
........
“太后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