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公公来到祥德宫,拜见木颉丽。
“崔公公,请坐!”
木颉丽将他请上座,宫人端上茶水糕点,置于案前。
崔公公笑道:“老奴前来恭贺皇后!既是大慈大悲的佛母皇后,又是母仪天下的正统皇后,实在是可喜可贺!”
木颉丽感慨说道:“这中间,少不得崔公公的恩情,我只愿崔公公身体康安,长命百岁!”
“谢皇后!”崔公公脸色转为黯然,说道,“老奴…刚刚看到木家小姐了…”
木颉丽怔了怔,忙问道:“你看到我妹妹了?崔公公还认得出她来?”
崔公公呵呵笑道:“这倒好认,能有皇后容貌者,不是皇后,便是她了!”
木颉丽掩嘴笑道:“也是,我倒糊涂了!”
崔公公不无忧郁地说道:“其实我认出她来,并不靠容貌,单是她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她!十几年前,初见她之时,也就是这副模样!”
木颉丽一惊,说道:“莫不是又闯祸了?好不容易得太姬教诲,安静了几日,我才得宽心,这又冲撞了崔公公?”
崔公公忙道:“皇后多虑,倒不是冲撞老奴,只是和几个宫人在莲花池里摘花,有违宫规,还好,老奴正好经过,便阻止了她!”
木颉丽吁了口气,说道:“我妹妹她…自小便宠惯了的,才养成了这副骄横任性的臭脾气,到了宫里,也不知收敛…”
崔公公一脸忧郁,说道:“皇后,听老奴一句劝,千万别将你妹妹留在宫中,他日,若与皇后争宠,只怕会给皇后带来威胁!”
木颉丽思索片刻,淡然说道:“这倒没什么,我们本就是亲姐妹,谁得宠爱,又有何妨?”
崔公公摇摇头,说道:“老奴在宫中多年,练就一双识人断物的慧眼!皇后,恕老奴斗胆直言,令妹不似善类,若受皇帝宠爱,恐有祸患!于后宫,于朝政,皆为不利!趁着皇帝未曾册封之际,赶紧送她回梁安吧!”
木颉丽看着崔公公,心中有些纠结,虽然自己的想法与崔公公无异,可既然爹娘希望她留在宫中,伴君之侧,自己这个做女儿的,又怎好违背爹娘的心思呢?
“不如…让她再多与太姬相处些时日,再做定论!我想…太姬循循善诱,定能让她收敛心性,谨言慎行,不再犯有违宫规之事!”
崔公公毅然决然,一抬双手,伏于地上。
“皇后,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木颉丽忙扶起崔公公,说道:“崔公公,此事严峻至此吗?”
崔公公点点头,说道:“太姬的心思,老奴最清楚,或许皇后当她是个慈母,可老奴却越来越担心她,说她为祸国妖后…也不为过!她巴不得让令妹嫁给皇帝,收于她的麾下,然后凭恃帝恩,将朝廷全权归于掌心!老奴看着她从卑贱的宫奴,一步步走向权力的中心,如今终于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姬,凌驾于太后之上,大齐朝政也要掌控在她的手中了!”
木颉丽听得这话,心如刀割,连连摇头。
她怎能容忍别人质疑陆萱呢?她能够成为皇后,可都是陆萱的功劳啊!
“母亲虽然大权在握,可是却与丞相携手,将我大齐治理得国泰民安,盛世繁昌,虽然也有一些作奸犯科之事,可依旧瑕不掩瑜,功大于过!怎会是崔公公口中的祸国妖后呢?”
木颉丽替陆萱委屈,可又不想太过斥责崔公公,终究崔公公敢对她直言不讳,这已是莫大的信任。
“表象,一切只是表象!”崔公公老泪纵横,嗫嚅着双唇,说道,“皇后,老奴敢断定,过不了几年,大齐的盛世假象便会轰然崩塌,到时候,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木颉丽满腹忧郁之情,问道:“那…这和我妹妹留不留在宫中,又有何干系?”
崔公公叹道:“老奴认为,若皇帝一直专情于皇后,皇后的慈悲仁义之心,自然会让皇帝耳濡目染,让皇帝保持圣明之心,这对我大齐来说可谓幸事,此谓近朱者赤!然而,若是皇帝从此宠爱令妹,失了仁义之心,近墨者黑,那我大齐上下,无一贤明之人,大齐岂不危矣?”
木颉丽心中惆怅不已,虽然她极不愿意有人指责陆萱,指责自己的妹妹,可崔公公说的,在情在理,又让她不得不信,不得不心生顾虑。
好吧,本来自己就不想让木小齐留在宫中,只是那理不乱的亲情让自己挣扎不已,纠缠不清,以至于不知怎样做才是正确的!如今崔公公这番话,无疑是一颗定心丸,助木颉丽下定了决心,送妹妹出宫,返回梁安。
爹娘的意愿只是家事,与国事相比,孰轻孰重,木颉丽必须做出衡量与取舍。
……..
崔公公拜完木颉丽,心中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去到康寿宫,拜一拜陆萱。
陆萱自尊为太姬,便住进了皇宫,康寿宫就是她的寝宫。
“老奴拜见陆太姬!”崔公公进了康寿宫,行礼拜道。
陆萱满脸堆笑,说道:“崔公公,好久不见,身子可还硬朗?”
崔公公笑道:“托太姬的福,老奴还能撑个几日!”
陆萱一脸关怀的说道:“若有什么虚缺之物,可要告诉我,我定派人送去!崔公公几朝元老,悉心服侍皇室多年,如今也该享享清福,颐养天年了!”
崔公公呵呵笑道:“谢太姬关怀!蒙皇帝恩典,每月皆有俸禄送达于我,吃穿用度也十分充足,太姬大可放心!”
陆萱点点头,说道:“那我就安心了,你我皆是忠心于皇室之人,共事多年,自有异于常人的情义,还望崔公公保重身子,福寿百年啊!”
“谢太姬!”崔公公一边道谢,一边又看了看陆萱面前的奏章,说道,“太姬勤于国事,替皇帝分忧,老奴素来敬佩不已,还望太姬也保重凤体,福寿无疆!”
陆萱叹道:“我啊,天生劳碌命,生死福祸,皆随天命,只是能活一天,我就定要为皇帝操劳一天,以报答皇帝的恩德!”
崔公公心生鄙夷,勉强笑道:“大齐昌盛,太姬功不可没,只是如何做到持之以恒,长盛不衰,老奴心有疑虑,不知太姬可愿听老奴唠叨几句脏腑之言?”
陆萱怔了一怔,随即笑道:“都是为了大齐社稷,有什么不能说的,崔公公但请畅言!”
崔公公点点头,说道:“想必太姬也是知道的,大齐上下,卖官买官成风,自丞相上任以来,这种风气更为盛行,敢问太姬,这…可是利于大齐之举?”
陆萱思索片刻,淡然说道:“卖官鬻爵,自古有之!秦皇一统之时,还可内粟千石,拜爵一级,汉武之时,亦可入粟六百,得爵上造!由此可见,只要有道有度,对国家是有好处的!再看看我大齐,卖官的钱财让国库充盈,军队兵强马壮,能说是一件坏事吗?”
崔公公叹道:“太姬通今博古,老奴自愧不如!老奴只知道,不因才德入官,却任人唯利,实在是让人担忧!老奴担心,若朝廷上下,皆是无德无才之臣,大齐百姓,终将受其祸乱,国库再充盈,军队再强大,若根基不保,何以撑起万丈厦屋?太姬,请三思啊!”
陆萱颔首笑道:“崔公公真是多虑了,你何以知道这些人都是无德无才之人?丞相知人善用,泛泛之辈,怎会过得了丞相这一关?你啊,可真是冤枉了丞相一片苦心了!”
崔公公摇摇头,说道:“丞相苦心,世人皆知,名为朝廷,实为私利!若这些钱财,能有一半上到国库,就已是国之大幸了!怕只怕,实则三入国库,七入私囊啊!”
陆萱不能容忍别人置疑自己人,当下就有些恼了,不由得拍了一下桌案,眉头也挑了起来。
“崔公公,你一再出言不逊,诬陷丞相,若无真凭实据,信口雌黄,可是大罪!”陆萱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些字句。
崔公公坦然说道:“太姬心知肚明,又需要什么真凭实据?如今,太姬的儿子也在效仿丞相,大肆敛财,太姬难道不明了么?”
陆萱与崔公公怒目相对,已经彻底撕破了脸。
“宦官也干预起朝政来了?崔公公,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分!本太姬劝你,还是好好享受皇恩,在家中安度晚年吧!”
崔公公笑了笑,叹道:“老奴今日还是来错了!这番脏腑之言,终究是没人爱听的,只是老奴并不后悔,这些话,憋在我心中多日,不吐不快,想我时日也不多了,只盼死得痛快!如今,我是如愿了!只是太姬,你别忘了,二十多年前,你刚入皇宫之时,也只是个卑微的奴婢,得皇帝圣恩,终至有了今日的荣耀,成了一揽朝政的太姬!陆太姬,老奴最后再劝你一句,可不要恩将仇报,毁了皇帝的大好江山啊!”
陆萱双眼圆睁,怒火欲喷,愤怒到了极点,谁人敢对陆萱说这样的话?也只有崔公公,反正已是垂暮之年,将死之人,便也不在乎多活一日两日,敢直言不讳,指责陆萱的不是。
“不错,你说得很对,那段屈辱的日子,早已成为过往旧事,不复重来,如今我贵为太姬,而你,却依旧是奴婢!崔公公,你好自为之吧!”
陆萱抬起头来,鄙夷地说道。
崔公公点点头,拱拱手,说道:“太姬,莫负皇帝重望,莫当大齐罪人啊!”
崔公公说完,便挪着步子,慢慢朝宫外走去。
陆萱心绪难平,本已是一腔怒火,可看着崔公公老态龙钟的样子,突然又有了一丝怜悯之情,这样一个阉人,既无后代,也无挂牵,大可对国事充耳不闻,在家中安度晚年,何必要说这些废话,费力不讨好?或许他真的心系国家,才说出了这一番肺腑之言!
陆萱吐了口气,平缓了一下心情,不觉又重新回味起崔公公的话来。
我陆萱忠于皇室,怎会做对不起皇帝的事呢?
若国无能臣,全是平庸之辈,齐国会不会真象崔公公说的这样,轰然崩坍呢?
不行,我陆萱不能辜负皇帝的信任,绝不能让齐国衰亡下去,不然,岂不真的成了齐国的罪人?
………..
陆萱心事重重,出了皇宫,回到家中,想去看看儿子骆提婆。
刚进大门,就听到里面嘻嘻哈哈,吵吵嚷嚷。
“这是在做什么?”陆萱皱起眉头,探头望里面张望。
管家答道:“回夫人,将军…将军请了一众友人,前来饮酒!”
陆萱听罢,大步走进后院,就见里面灯火通明,嘻闹声,行酒令声,女人的尖笑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陆萱走了进去,就见骆提婆和一帮纨绔子弟,光着膀子,抱着些风**子,打情骂俏,言行不堪入目。
“提婆!”陆萱大喝一声,声音直逼梁上。
众人抬头张望,见陆萱回来了,皆吓得呆若木鸡。
“恭迎母亲…”
骆提婆整好衣衫,满脸赔笑地走了过来。
其他人赶紧跪伏于地,齐声说道:“拜见太姬!”
陆萱面无表情,冷冷说道:“天色已晚,客人们都散了吧!”
一众人等鸦雀无声,纷纷俯首垂耳,走出院子,离开骆家。
陆萱寻了处干净之地,坐了下来。
“母亲不在,家里就乱成这番模样?成何体统?”
陆萱一拍桌案,大声喝斥道。
骆提婆尴尬笑道:“母亲贵为太姬,儿子心中高兴,所以才宴请宾客…若母亲不喜欢,那儿子定不会再犯…”
陆萱指了指桌上的杯盘碗碟,残羹冷炙,毅然说道:“自然不容再犯!母亲是太姬,而你是皇帝的忠臣良将!母亲绝不容许自己的儿子,只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只是个花天酒地的酒囊饭袋!”
骆提婆赔笑道:“母亲,儿子知错了,母亲莫再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