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那是。”
肃顺看场面有些发僵,在一旁插话道,“今天时辰正好,加以杏簪兄、雪琴兄也是初初履任,不如先不必谈公事,只说友情?”
众人之中,吴衍等不提,朱光第和彭玉麟久历外省,人情稔熟,也感觉气氛不是很对头,如今官司尚未正式开始,要是彼此就闹出什么不愉快来,自己二人初来乍到,固然是不惧,但于日后就不利了,当下在一边操持一番,延请各位入席。
潘祖荫和翁同龢两个人任职陕西学政,翁同龢出京之前,还领有密旨:皇帝始终放不下四省的灾情以及粮食存储的情况,山东、河南两地,终究是距离北京不远,还比较容易遥制,陕、晋二省就比较难以措手了。特别是这两处民风悍野,一旦出事,就是了不得的大灾祸。故而命他到陕西之后,顺便查探一番——下去他是做不到的,只能是在乡试完结,学子拜门的时候,认真询问几句。得到的消息大好,陕西省于粮米入仓,此番遭遇旱灾之后放赈一事上,做的条理分明,没有半点可为人攻讦之处。
翁同龢心中很高兴,却没有想到,陕西的差事未毕,突然从京中发来上谕,让二人以钦差大臣之尊,到山西去,会同肃顺、朱光第、彭玉麟几个人办理省内倒卖官粮一事!一路行来,消息不断报来:奕为皇帝圈禁在府中,山西巡抚吴衍参劾阖省上下僚员,皇帝惊怒之下,又不好只以肃顺所上的两份奏折而轻易痛下辣手,没奈何,只好让这两个人到省之后,认真办差,省内其他官员不必提,倒是吴衍几个人的话,皇帝根本就信不过,一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河清见鱼不可!
从十一月二十三日起,潘祖荫、翁同龢会同一省臬司的彭玉麟坐镇按察使司衙门,按照道路远近,逐一将各府府、道一级衙门的差员提至太原,详细问案。同时,每一天的审理结果,闻讯过程及口供,都派折差赍送北京。
皇帝的案头堆满了来自山西的奏折,每日不断呈送到来的奏折、卷宗让他愈感恼火:“自咸丰四年起,山西省内以陈士枚为首的一干官员,就开始倒卖官仓储粮,下面的人都是死的吗?数载以下,居然从无一人将这样的败行丑事奏报朝廷?养这样一群混账有什么用?”
他用力一挥手,将案头上堆积的纸张全数扫落,吓得载垣几个忙不迭的跪了下去,“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咸丰三年,朕东巡天津等地,当时对赛尚阿几个人说,民以食为天,新建官仓储粮,本是为了日后遭遇天灾,朝廷能够就近赈济,不百姓有流离失所之苦的惠政,想不到,居然却是给这些人提供了可乘之机?”皇帝越说越恼火,用力一拍御案,站了起来,“晋省所有官员,不必问有没有罪,也不必问罪大罪小,一概就地免职!事后查清楚,凡是在此次案中,贪墨超过三千两银子的,一律斩立决!朕就不相信,煞不住这股歪风邪气!”
翁心存大惊失色,赶忙碰头,“皇上,可不能不分良莠,一概课以重法啊!”
“什么叫良莠?朕说的话你没听见?山西省内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是多年来循序渐进的恶果,若是早有一个人出首,报知朝廷,也不至于会闹到今天这么大,这么严重!你还说什么良莠?晋省上下全是莠,何来的良?”
曾国藩跪行几步,碰头答说,“皇上,臣以为,州县属员,昧心而行,朝廷课以重法,无可厚非。但臣想,这其中有一些是与上官同流合污,自愿下流;还有一些是畏惧情势,不得不尔。这样的官员总要分别对待,才好彰显我皇上一体大公之圣心。再说,所有的人都裁撤下去,公务总也要有人做啊。”
“朕才不相信,没有张屠户,就吃带毛猪了?”话是这样说,皇帝的语气却也逐渐缓和了一些,“朕真是搞不懂,朝廷除俸禄之外,也有养廉银子,饭食银子,更不用提还有年节之中,来自同僚,下属、学生的贽敬,难道还少了吗?怎么就这样一个个的眼睛只盯着黄白之物了?”
“欲壑难填。本是人心所想,皇上又何必为此动气。”孙瑞珍说道,“皇上推行善政,更以圣人教化,德育四方,天下臣民无不感怀。臣以为,这天下得到官员,终究是好的居多,坏的占少。只要皇上持之以恒,对犯法的官员痛加裁撤,日后没有生存之基,自然的,天下询询大治,亦当可期矣。”
“……”皇帝的嘴巴张了张,有心驳斥他几句,想到军机处如今乏人矣,要是再当众给孙瑞珍一个过不去,未免有碍他的清名,当下摆摆手,“山西一事,传喻肃顺,他在刑部呆过,律法应该比潘祖荫几个熟悉一些,别成天想着躲清闲,和潘祖荫几个一起,办理案子。”
“喳。”
“还有,着刑部那边认真会审陈士枚,这件事不能让他及身而止。问问他,还有什么人是和他通同作案的?要他一个一个都招认出来。实在不肯说的话,就像当年肃顺在山东办案那样,不让他睡觉,看他招不招!”
翁心存叹了口气,皇帝这样说话,分明与刑部那一班酷吏无二了。只是知道他现在心情极坏,招惹不得,当下碰头领旨,跪安而出。
望着几个人出去,皇帝心中一片烦闷,手托着额头,懒懒的不想动,耳边听见脚步声,也懒得理睬,过一会儿放下手抬眼看看,惊羽正自蹲在地上,收拾散落一地的文牍纸张,收拢做一堆,抱起来时,正和他双目相对,女孩儿羞怯的一笑,“皇上?”
“拿到里面来。”皇帝起身,进到内中,照例的拿起朱笔,开始在奏折上批写了起来。
用过晚膳不久,谌福堂门外有环佩之声,是皇后驾到了,六福、杨三儿、惊羽几个碰头请安之声不绝,皇后脚踩花盆底,进到暖阁中,“呦,主子爷暖阁中怎么这么凉?连个炭火盆也不给主子拿进来吗?”
皇帝近来心火甚旺,本来有预备的炭盆,也给他命人端了出去,免得火上加火,燥出病来,闻言给她解释了几句,又让人端进几个来,给皇后取暖。夫妻隔着榻上的矮几,面对面的坐着。
皇后说了几句闲话,忽然话锋一转,提到了正经事上,“皇上,今儿个弟妹到我宫中来了。”
“是瓜尔佳氏吗?”皇帝问道。
“是。”皇后点头说道,“本来朝廷有祖制,政事是容不得臣妾插言过问的,只是,六叔终究是皇上的血亲兄弟,便是有过错,看在先皇的面子上,还是请皇上恕过他这一次吧?”
皇帝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方始开口,“先皇临终的时候,曾经面谕过朕,要朕好生对待自己的几个兄弟,朕指天誓日,向他老人家保证,就是他们几个犯了再大的过失,朕亦当保全一二。”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深深地叹了口气,“秀儿,你知道吗?若是换成是旁的人,只怕立刻下旨赐死,也是应有之道,只为他是朕的弟弟,不得不屈己如斯!可笑,曾国藩几个还以为朕这样做是为了保全朕之令名,朝廷的脸面呢!”
皇后陪着他叹息几声,又问道,“那,皇上想怎么办呢?六叔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就这样荒废一生吗?”
皇帝一双眉毛逐渐皱起,皇后这样步步紧逼,令他着实不悦。口中说道,“秀儿,等明儿个,或者过几天瓜尔佳氏再到你宫中的时候,你告诉她,朝廷赏罚之间,自有公断,还轮不到她一个女人家来过问!”
皇帝这样说话,味道就非常不一般了。表面上是让她传上谕于恭王福晋,实际上更可以看做是对她的训诫。皇后吓了一跳,从榻上屈膝于地,跪了下来,“臣妾一时糊涂,请皇上恕罪。”
“朕今天有点累了,你先回宫去吧。”
夫妻两个夜来叙话,却不到半个时辰,皇帝就打发皇后回宫,在皇帝登基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皇后不敢多言,又碰了个响头,这才由内侍搀扶着,一路回宫去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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