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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桑梓津(1 / 2)

第三十章

桑梓津

早在四月初,大焉便将战书送到了东洛。崇宁宫一接书,立召润州节度使丁明焕回都城黄武。当日朝堂上,洛王公治贤先问丁明焕:“焉贼贪心,欲再犯我润州,将军有何对策?”

丁明焕道:“祝子钦已率六万水师拦驻白鸢江上,焉贼若敢来,卫鸯当日旧事,必重现于孙牧野身上!”

公治贤问:“若白鸢江守不住,又该如何?”

丁明焕道:“焉贼若进入润州,臣以为,野战为上。”

兵部尚书郑重立刻出列道:“此乃下下策!”

丁明焕便道:“愿闻郑尚书的上上策。”

郑重道:“我占高墙深池之地利,该固守坚城,迫使焉贼强攻,如何弃城去野,与焉贼对战?”

丁明焕道:“我主野战,其因有三:润州本为中焉领土,城中百姓向背难测,一旦焉贼屯于城下,洛军首要御城外之敌,次要防城内之变,首尾难顾,此其一;润州境内河溪纵横,野战即为水战,是洛军之长、焉贼之短,此其二;焉贼主帅孙牧野为北人,善攻关叩城,却不善驭舟驾船,此其三;综此三述,臣向陛下立誓:孙小贼纵然侥幸过了白鸢江,也绝过不了沙麓河!”

公治贤再问郑重:“郑尚书以为如何?”

郑重道:“臣依然以为,守城为上。焉贼渡江深入,粮草难继,必求速战速决。攻城少则数月,多则经年,最为焉贼所忌。我军囤粮固城,便可以逸击劳,丁将军偏要开门迎战,正中焉贼下怀。当日祝子钦与孙牧野对战于皖州扶风城外,大败而退,丁将军自问:两军布阵交战,你比祝将军如何?”

丁明焕道:“祝子钦在地上打,我在河上打,不一样!”

公治贤左右为难,便问群臣:“众卿以为,是郑尚书有理,还是丁将军有理?”

群臣顿时炸开了锅,一半赞成郑重,一半声援丁明焕,纷纷不定。公治贤瞟了一眼林渊泓,见他袖双手、垂眼帘,遂问:“林相公是何意见?”

林渊泓转而问丁明焕:“丁将军有信心阻焉军于河上?”

丁明焕回道:“只要扼守沙麓河桑梓津,管教焉贼有来无回。”

郑重问:“若守不住白鸢江,又怎守住小小一条沙麓河?”

丁明焕道:“江战河战是两回事,郑尚书也是行伍出身,怎么不明白?”

郑重气得咬牙。

林渊泓思忖半晌,道:“臣以为,当用丁将军之计。”

公治贤便道:“好,那就依丁将军。润州现有兵马多少?”

丁明焕道:“五郡共有三万骑兵、五万步兵。”

公治贤道:“朕再调拨两万骑兵、两万步兵给你,千万守住!润州若再失守,东洛本土危矣!”

丁明焕慨然领命道:“敢不报效圣主言从计纳之恩!”

郑重从鼻腔中重重出了一通气,再不言语。

丁明焕离开黄武,回到润州,巡视各地的布防,五月十六接到焉军抵达白鸢江西岸的消息,当即率四万兵马往桑梓津赶,一路向五郡发令,声言:“各郡调拨一万精兵,十日之内到沙麓河桑梓津集结,逾时立斩!”

六月二十七,焉军击败祝子钦,踏上了润州的土地。孙牧野一边往润州境内第一座重城——泽阳进发,一边下令分兵:命云麾将军殷虚领三万兵绕过泽阳,东去沙麓河,抢占桑梓津;自家领四万兵攻打泽阳城。

殷虚接到命令,皱眉看了半晌,叫传令兵问话:“要不要先合力打泽阳,再同去桑梓津?”传令兵去了一天回来,道:“孙将军说一刻别停,快去。”殷虚便去了。

走了五日,殷虚到了桑梓津西岸,只见东岸洛旗连片,铁壁固垒,知道来迟了,便下令就地扎营,和洛军隔岸相望。又过十日,传令兵再传讯:“孙将军攻下了泽阳城,即日往桑梓津来。”

是时殷虚正坐在河边树荫下修胡须,道:“叫他休急,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过不去河了。”

河宽二十丈、水深三丈的沙麓河是白鸢江支流,往上水势险恶,往下屏山夹河,唯此五十里桑梓津,是东渡的唯一地点。十日后孙牧野也到了东岸,只见白日晃晃,大河滔滔,岸边散落着一些残箭破矢,原来两军虽未直接交锋,却隔着河水互射了许多天,因河风猛烈,长箭晃晃悠悠飘至对岸,杀伤之力大减,徒斗气示威而已。

殷虚正负手看士兵们造舟编筏,见孙牧野来了,悠悠问:“是不是发现打泽阳挺容易的?”

孙牧野不说话。

殷虚抬起下巴往东边一指:“重兵在这儿候着呢!”

孙牧野问:“打过没有?”

殷虚道:“你去试试。”

孙牧野看了看对岸严阵以待的洛军,一时未吭声,后道:“要有舟才过得去。”

殷虚道:“这不正造呢?”

孙牧野问:“造了多少条?”

殷虚道:“一百来条。洛贼坚壁清野,把附近的树木和竹子都砍得差不多了。”

孙牧野道:“所以我让你们早些来。”

殷虚道:“我们还没过白鸢江,人家就在这里候着了,怪我咯?”

孙牧野问:“对岸有多少兵马?”

殷虚道:“九万。”

孙牧野道:“至少要四万人过去打。”

殷虚道:“那至少得五百条舟。”

孙牧野道:“五日之内,再造四百条出来。”

殷虚道:“上哪儿找木材去?!”

孙牧野道:“烧火的柴,搭帐篷的木,杀了牛剥牛皮,牛杀光了杀羊,总不能困死在润州第一条线!”他转身上马,向传令兵道,“传令七军:沿河三十里,分七处扎营。”

焉军的动向,对岸的洛军清晰可见。丁明焕本将主力集中于殷虚对面,现在焉军七军七将一字排开,实不知焉军将从何处发起主攻,遂也将九万兵力分散,把对岸一军一部都盯住了。

夕阳西照的时候,河风渐渐凉爽了,焉兵们因为白鸢江和泽阳城两战两捷,心头畅快,削木头和编草绳的劲头都足得很,唐珝也在高高兴兴随几个亲兵扎皮筏。一整张牛皮缝紧后,只在右后腿留了个孔,要人往里吹气,吹胀后,才能浮在水面上。杨小满知道吹气费力,便使唤道:“苗车儿,你来吹。”

苗车儿正在绑木筏,听见唤他,便跑过来,对着孔吭哧吭哧地吹,吹了四五十口,一张大脸涨得通红,杨小满道:“好了,当心吹昏头。”又道,“唐珝,你来接着吹。”

唐珝道:“好!”接过牛皮,却见孔上沾了苗车儿吹出的水汽,便有些犹豫,杨小满催道:“快吹!”

唐珝勉强要凑上去,离孔三寸时,又闻见一股生剥牛皮的腥臭,不禁又顿住,苗车儿问:“你怎么了?”

唐珝不知如何回答,忽然远处许多人叫:“开饭了!”他忙拿绳子绑紧了皮孔:“我一会儿再吹。”

一个亲兵拎过来一桶汤,先舀了一碗给唐珝,道:“唐三郎,你先吃。”

唐珝一面说“谢谢”,一面接过碗,见那汤水半绿半黄,分不清是什么食材,上面浮着一层草木灰,碗沿有半个乌泥指印,另一半是已在汤里泡化了。

那兵见他不喝,便道:“是不是看这些天吃的比前些日子差了?战事越往后,吃得越粗糙,你别介意。”

唐珝捧着碗小声道:“不是。”

士兵们都围着分汤,谁也不知唐珝泛起了另一层心思——这破碗盛的污汤,正是他在大理寺狱中吃过的食物。霉气从碗里冒出来,唐珝恍惚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昏黑的牢房,腐臭的气息,沉重的镣铐;三天五天吃不到一粒米,他饿得瘫在地上,心中暗自希望有人送食物来,可当狱卒在外喊“唐珝,叫一声阿爹,我给你肉吃”的时候,他却咬着牙怒回:“滚!”于是又要挨两三天的饿。等到狱丞来视察牢房,怕出人命,才急急给他一碗稀菜汤。碗从窗口斜递进来时已洒了一半,唐珝捧着半碗汤水狼吞虎咽,吃完碗里的,又去寻滴在门上的、流在地上的,食物在他的喉中往上翻,他拼命咽回去,对自己说:“活下去!”

可他如今再不愿那样活着了。

士兵们吃了一碗又去添,苗车儿路过唐珝身边时问:“你怎么不吃?”

唐珝将碗递给苗车儿,道:“你吃吧,我不饿。”

苗车儿接了过来。黯然失落的唐珝离了众兵,悄悄往自己的军帐去,却全然不知他的一切行为,都被不远处的孙牧野看在了眼里。

四日后的中午,殷虚派人来报:“三百木舟、一百竹筏和一百牛皮筏子都备齐了。”又道,“牛已杀光,若是不够,还有八百只羊。”孙牧野道:“先留着。”那人得令去了。

下午时分,孙牧野召集军中将领议事。涅火军现有四位将军:后将军孙牧野,云麾将军殷虚,归德将军吴九龄,忠武将军王虎。孙牧野先道:“斥候已经探明,对岸有洛贼九万,主将是丁明焕。我军现有兵马七万五千。依三位将军看,这仗该如何打?”

一时无人答话。孙牧野问殷虚:“殷将军可有破敌之策?”

殷虚道:“没有。”

孙牧野又问吴九龄:“吴将军怎么看?”

吴九龄摇头道:“不好打。”

孙牧野再问王虎:“王将军呢?”

王虎抱拳道:“但听后将军调遣。”

孙牧野沉默片刻,后道:“三位将军不说,孙牧野就说了:明日卯时一刻,强渡桑梓津。请殷虚将军为先锋。”

殷虚软绵绵地坐在椅子里,幸亏有手肘撑住头,不然早陷了下去,他含糊说了一句话,可手掌恰好盖住了鼻子和嘴,谁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孙牧野问:“你说什么?”

殷虚把手掌移开,简洁道:“我不去。”

孙牧野问:“为什么?”

殷虚懒拖拖道:“水战可不比陆战。陆战咱们有马,迎头遇到箭雨,躲得开;那船在河里,进退都慢,到了河中央,就是个靶子,谁当先锋谁送死,我不去。”

孙牧野道:“殷字营是右虞候军,你不当先锋谁当?”

殷虚道:“那就换一部来做右虞候军,我们殿后。”

孙牧野直视殷虚,殷虚面不改色,左手撑头,右手五指在椅子扶手上敲得嗒嗒响。

当是时,亲兵乔恩宝、唐珝、苗车儿、杨小满皆守在孙牧野左右,见孙牧野被驳难,乔恩宝第一个按捺不住,厉声道:“殷将军公然违抗军令,触了军法!”

殷虚整个人猛地精神了,说话声也变得又高又清晰:“那就请孙将军把我按军法斩了!”

殷虚有他的底气。他本是宁州军出身,当年西项连下燕、朔、云三州,挟并吞八荒之势来到云宁边境,是时,宁州军已大半溃不成军,只剩殷字营二百士兵坚守孤丘,如一只狡狐陷于群狼之围,三千项军强攻七日,竟不能克。而后卫鸯领兵来救,殷字营突破重围,与卫鸯军会师,卫鸯见殷字营将士血战之后,神不慌,意不乱,冠正而甲齐,大奇之,战事结束后,便亲自去找宁州节度使要人,把殷字营划到了涅火军。殷虚在卫鸯麾下常任先锋,冲坚毁锐,攻无不克,一支花髯戟在列国诸军中打出了名头,卫鸯曾赞:“舞戟之术,四海首称殷虚”,当卫鸯离世,殷虚便是涅火军上下认定的第一将。

孙牧野心中明白,殷虚是涅火军旧将,而自己是中途进来的外人,若斩殷虚,殷字营必反,涅火军必反,他只能妥协,于是转向吴九龄道:“请吴将军做先锋,立跳荡功。”

吴九龄看了半天帐篷顶,好像此刻才回过神来,道:“这可好笑了,殷字营的命是命,吴字营的命不是命?”

孙牧野道:“谁的命都是命,可战场拼杀,总要有人做先锋,若是惜命,何必参军?”

吴九龄问:“那你怎么不去?”

杨小满顿时怒道:“孙将军是涅火军主帅,怎能当先锋?”

吴九龄冷笑道:“昔年先帝为主帅,从来身先士卒,躬冒矢石,孙将军这主帅当得容易多了。”

殷虚又用手掌捂住了嘴,瓮声道:“孙将军战北凉、收皖州时,也是冲锋在前,现在不知怎的,架子大起来了。”

帐中的气氛好似一根拉紧了的弦,唐珝觉得要有一场冲突骤起,心跳得咚咚的,可孙牧野平静得很,过了片刻,他起身道:“行,我去。”

吴九龄道:“军中无戏言!”

孙牧野转头向乔恩宝道:“召集八千亲兵帐外集合。”

乔恩宝昂然道:“是!”按刀出了中军帐。

殷虚问:“八千?你只有这点人?”

孙牧野的八千亲兵,是随他攻过北凉的亲兵,如今看来,也是他能调动的全部兵力。他不明白殷虚是疑问还是讥讽,索性不答话,只道:“我与诸位来到此地,是为国家收复故土,孙牧野的八千亲兵,也是大焉的子弟,明日之战,若我们力有不及,援还不援,各位将军看着办。”说罢,带起一阵风往帐外去了。

破晓,尖锐的号角声响彻大河河面,把两岸的大军都惊动了。一刻工夫,洛军列好了阵形:木车、大石、黄土堆成一堵半人高的墙,横在东岸边,墙后依次排着一千投石兵、三千强弩兵、五千弓箭兵、八千长矛兵、两万重甲步兵,单等焉军渡河来攻。

孙字营八千精兵也集结完毕了。这八千人多半是北方来的骑兵,这回只能弃马上船。五百条舟筏能载一万五千兵,孙字营只填满了二百七十条。一舟三十名士兵,一人掌舵,十人划桨,余下的个个手持铁弩,身背弓箭,腰佩横刀,又在舟上放了长矛,供登岸抢滩时用。不多时,孙牧野身穿重甲、手提坚盾从中军帐里走出来,他一边用刀鞘把盾敲得铛铛响,确认这厚度经得住强弩射击,一边检视自己的兵,见一个小战士头上只绑了抹额,便问:“头盔呢?”

那战士道:“头盔挡目光。”

孙牧野道:“戴上。”

那战士道:“我躲得开箭矢!我不是新兵。”孙牧野摘下自己的头盔,不由分说往他头上按下,又问众战士:“弓弩刀盾,备齐了没有?”

战士们道:“备齐了!”

孙牧野提着横刀向后一指,身后不远处,重重层层全是别营兵马在围观,他厉声道:“别部的兄弟们在看孙牧野的兵如何做表率!今日若在众目睽睽下丢了人,涅火军中军,别部来做;涅火军主帅,别人来当!”

众战士激愤满怀,皆道:“我为中军,绝不谦让!”

孙牧野道:“拿下桑梓津,孙牧野在中军帐才坐得硬气,孙字营才当得起六军拱卫!请诸君随我奋战,勿胆怯,勿退后,勿投降!”

众战士皆以矛击盾,连声道:“攻!攻!攻!”

不远处,殷虚斜靠在帐门柱上看热闹,嘴里嚼着一截杨柳枝洁牙,笑向亲兵道:“少年人,易激动。”

孙牧野大步往舟上去,刚一抬脚,又想起一事,回头向身后的唐珝道:“你回帐去。”

唐珝在攻白鸢江时留守岸边,攻泽阳城时被调去守军资,这回满心以为能亲历战争,正紧张得全身微抖,闻言一愣,忙道:“我也是你的亲兵!”

孙牧野道:“回去。”

一身戎装的唐珝因为被轻视而愤怒,他不回话也不走,气呼呼地和孙牧野对视。

孙牧野向乔恩宝道:“把他架回去。”

乔恩宝和几个亲兵便去拉唐珝,唐珝猛地将他们甩开,自己退着走,怒道:“你瞧不起我就直说!”

孙牧野没空理唐珝了,他踏上舟头,岸边五十鼓手擂起牛皮大鼓,为八千士兵壮行,与此同时,对岸的鼓声也咚咚传了过来,洛军齐骂道:“焉贼!过来送死!”

孙字营二百七十条小舟如一张舟网在河面铺开,破开百道水痕向东岸而去,厚盾把小舟罩得如铁龟甲一般,战士们在甲下沉默地上弩、搭箭,行至河中,掌舵兵叫道:“矢石来了!”

仿佛天裂了一般,成千累万的顽石从天而降,百钧落石之力,击在舟头、舟尾、舟身,小舟顿时左摇右晃,失了重心;遭了二轮石攻之后,盾甲一面一面陆续碎开,铁矢和长箭乘隙而入,射向了盾甲下的战士,刹那间负伤无数。箭石在上,急流在下,群舟一时不得寸进,纷纷杂杂的落石声中,焉军号角一声紧接一声高高扬起,是在号令各舟奋力向前,舟中战士互相勉励道:“用力划!冲!冲!”众桨手同声呼和,齐心摇桨,一刻之后,百只轻舟越过了河心。离东岸十丈之时,号角声猛然一转,迫急而尖厉,是在下令还击,士兵们听令,举起铁弩长弓,顶着矢石站上舟头,上千张弦同时松弛,桑木重箭穿刺而去,与洛箭在空中交错之后,往岸上的洛军阵中扎去。

洛军首领正是丁明焕。他策马去高处一看,见渡河来的不过两百小舟,估算不到万人,那焉军大部还在岸边袖手观望,遂喝道:“来犯焉贼不过五六千人,怎么势头反叫他们压了过去?投石兵,把石头尽数往焉贼头上砸;弓弩兵,我为何不见空中有箭?”

洛兵又将大石放上投石车,将长箭安上弓弦,旗兵一挥旗,石箭齐发,遮天蔽日,焉军的进攻之势又被压住了。未参战的焉兵都在岸上看,只见那二百小舟如二百只瓜,在河上载浮载沉,每一轮矢石下来,便有几只瓜破了,战士们失了遮挡,负伤者越来越多。转瞬间,河面铺满了半尺厚的断箭,如同一张乌木被,把河床盖得严严实实,众焉兵看得胆寒,心中暗自猜道:“这阵势,换成我们,过不过得去?”殷虚也道:“这群懵童子,该回来了。”

困于河上的群舟却毫无后退的意愿,渐渐有三三两两的残舟突破箭网石阵的封锁,向东岸挺进,当先一舟的盾甲全碎了,三十余焉兵全无防护,一面张弓与漫天石雨对抗,一面向前急冲,西岸焉兵皆振呼道:“冲过去!”东岸洛兵也发现了这舟,齐声叫道:“投石兵!砸了这舟!”

洛兵推来投石车,将二百斤重的圆石放了上去,待那小舟刚刚起势,圆石冲射而出,与无数铁矢一道攻去,恰恰砸在小舟正中,河水激起二丈高的浪,舟身断裂了,三十焉兵一同落入河中,西岸焉兵顿时鸦雀无声,殷虚问:“谁在那舟上?”有眼尖的回他:“像是乔恩宝。”

乔恩宝与同伴一道落了水,沉重的铠甲裹着他们往河底坠,乔恩宝不会水,胡乱挣扎了两下,急坠了一丈余,他心知这回恐难逃一死,忍不住想呼喊,而下一瞬,孙牧野一个猛子扎下来,寻到了他。一支长箭追索而至,恰好扎入孙牧野的肩胛骨,乔恩宝忙推他,道:“去!”孙牧野不听,抱着乔恩宝奋力往上拖,还有许多焉兵也入水来救同伴,紧随而来的是多如牛虻的箭与矢,河水渐渐漂红,乔恩宝大叫:“去夺滩!别管我们!快去!”孙牧野咬着牙拖着他冒出水面,往一截浮木那里游。

孙牧野是主帅,他一入水,顿时惊动了河上各舟,纷纷告急道:“救孙将军!救孙将军!”百十条舟一齐往这边聚集,那呼喊声却也传到了洛军阵中,丁明焕闻之大喜,叫道:“孙牧野在河里!剿杀!”洛军大为振奋,三百投石车、三千张弩、五千张弓同时发动了猛攻。焉军二百小舟原本分散在河面,此刻却密麻麻围成一团,洛军正好聚万力于一点,攻势如狂风抡卷,暴雨滂注,打得水中焉兵冒不出头,水上小舟一条条翻仰,乔恩宝见身边战友溺死重伤无数,对敌军几无还手之力,不免愤然道:“这样输,不甘心!”话音未落,东岸上鼓声再起,又有焉军下了河,领头的是忠武将军王虎。王字营精锐尽出,三百舟筏破浪赶到,把孙字营的将士一个个救了上来。寻到河里的孙牧野,王虎伸手拉他上了竹筏,道:“撤,改日再战!”

黄昏,焉军营地不远处燃起了百堆烈火,焚烧牺牲的战士遗体。孙牧野坐在火场边饮酒,把一堆刻了姓名的木牌一个个翻看。殷虚走过来,孙牧野头也不抬,殷虚便找话道:“洛贼真豪爽,一天射完了十年的箭。”

孙牧野自顾自饮。

殷虚问:“牺牲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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