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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将别离(2 / 2)

蝉衣道:“这心思说穿了,你要发火,我也添堵,还不如彼此心照不宣。”她一面说,一面走到帘下,又回头道,“六年,什么伤都该好了,你是这样想的?或许连唐家两个小丫头也这样想。你们都指望我愈了伤忘了疼,再把敌国当故国,他乡当故乡。连我自己也怕,我怕有朝一日会记不清许多事,只好每个夜半自己把伤口撕开,让它明明白白存在身上,叫我永不忘记焉军攻入甘露宫的那天。”

孙牧野怒道:“记就记!你记住如何被我掳出北凉的!”

蝉衣掀帘出去了,走出十余步,便听房中呼啦啦一阵乱响,灯也坠了,桌也翻了,隐约还有竹筒竹册摔裂之声,她知道孙牧野又在发狂撒气,也懒得制止,径自去了。

中秋子夜,唐瑜在文尾落下最后一笔,这封历时两年有余的奏疏终于写成了。他轻轻将笔放回笔山,静坐等候墨干。一刻之后,他卷好上疏,拿缃帙包裹,放入小屉,另从小屉中取出一张白绢,把绢上字又看了一遍,再过半个时辰,他把白绢放入袖袋,这才出了书房,回了卧室。

明幽似乎已睡了,长发散了一枕,不知睡前是怎样地辗转。唐瑜目不转睛地看她,忽然发觉她呼吸时急时缓,便道:“原来是装睡。”

明幽的唇角便漾开笑容,睁眼道:“我明明已睡了,是被你吵醒的。”

唐瑜道:“明日放旬假,我不上班,只陪你。”

明幽问:“果真?若是圣上叫你呢?太后叫你呢?端木相公叫你呢?”

唐瑜柔声道:“谁叫我都不应,除了你。”

明幽这才欢喜起来,道:“那咱们逛未离原去!”

唐瑜道:“好。”

明幽兴致勃勃道:“咱们叫上苏叶,再叫蝉衣姐姐,三郎和孙将军都去了夜州,她们……”

唐瑜道:“只有我和你去。”

明幽道:“就我们两个?那就不热闹了。”

唐瑜道:“清清静静才好,谁也打扰不了我们两个。”

明幽复又嫣然,道:“依你。”

翌日,明幽穿上了葱绿绸裙,不似送秋,倒似踏春一般——于她而言,春不足伤,秋不足悲,本就无甚分别。夫妇两个出了城,到了未离原上,风儿也比城中鲜畅了许多,明幽骑在海云阑背上,唐瑜牵着马缰悠悠走,他眯起眼看明阔的草原,忽而问道:“我上一回这样牵着马带你走是什么时候?”

明幽道:“你不记得了?都过去好多年了。那时我初见你,就悄悄喜欢了你,有一天我想你了,就从家中跑出来,去了纪叟酒坊前,我也不知自己怎么去的——或许是上天也疼爱我,引我去的——总之你真的从酒坊里出来了,你问我‘明家小娘子,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说‘我只是出来逛逛’,你说‘想来也逛够了?我送你回去’,于是送我回了明府,后来……后来我就嫁给了你。”

唐瑜道:“咱们是几时成亲的?”

明幽道:“腊月十八,七年前。”

唐瑜微惊道:“已有七年了?”

明幽叹道:“是,我有时也纳闷,为何一天一天的日升月沉那样慢,一年一年的冬去春来却这样快。我还记得出嫁那夜的情景,清晰如同昨日,可又仿佛上一世的事了。”

唐瑜轻声问:“那夜是什么情景?”

明幽的思绪便漾去了七年前,悠悠道:“等你来迎我的时候,我坐在明家正堂的金马鞍上,穿的嫁衣是阿娘做的,拿的团扇是嫂嫂绣的,姑姑、婶婶、姨娘、堂姐、表姐……好多人围着我,这边嘱咐‘在家作女惯娇怜,今作他妇信前缘’,那边叮咛‘公婆同样知冷暖,父母还是贴心人’,听得我头也昏了。后来堂外的人都叫:‘新郎来了!’大家就一齐向外看,我看见一重一重的帐帘打开,一个身影向我越走越近,心中还好笑呢。”

唐瑜问:“如何好笑?”

明幽道:“你从前都穿天青色、鸦青色,那天乍乍的穿一身鲜红,自然好笑了。”

唐瑜莞尔问:“难道不好看?”

明幽道:“我也想看清你的脸,可团扇遮在我面前,只能透过并蒂芙蓉的扇面儿看你,你的身影朦朦胧胧的,就站在三尺之外,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发呆。”

唐瑜道:“我心中在发呆,脸上在笑。”

明幽道:“后来你跪在我身前,把雁儿放在咱们之间,我就把团扇放下了,总算看见了你,也让你看见了我。”

唐瑜道:“我看见你的睫毛一张一翕,好像收尽了人间花与雪。”

明幽嫣然道:“你温暖,花才会开;你润泽,雪才会落。”

唐瑜的目光移向浮云无常的天际,道:“大雁放生后,我和你辞别明家父母,我抱你上了墨车,领着你往唐家去。”

明幽道:“红灯笼长长照了一路,前面看不到头,后面也看不到头,百姓们站在大街两旁看,好多女孩儿说‘新妇衣裳真像天上仙女穿的’,说得我都羞了。人太多太多,墨车走得真慢,明家到唐家才离两条巷子,却走了半个时辰。唐家的侍娘们迎我进门,送我去百子帐,我一路躲在团扇后看那些楼阁,心中说,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我要熟记每一处模样,不然,我若哪天在府中迷了路,就像客人,不像主人了。”

唐瑜道:“这些年你做唐家主人做得极好,我该向你道谢。”

明幽道:“此时道谢不嫌太早了吗?”

唐瑜道:“那应该什么时候?”

明幽道:“等到咱俩雪鬓霜鬟、垂垂老矣的时候,坐在夕阳下说起这些年的往事,你再对我说:‘幽儿,谢谢你把一生给了我。’我也对你说……”

唐瑜问:“说什么呢?”

明幽俏皮道:“五十年后你就知道了。”

唐瑜便缄默了。

明幽又道:“来唐家的第二天,我见到了唐公。去拜见之前,我心想他一定严厉得很,任他训诫什么,我听就是了,切切不可反驳。可当我上前为他奉茶,他笑得真亲和,不像我阿爹总是板着脸,又不说那些晦涩艰深的话,只说:‘若二郎不好,只管来告诉我,我和你父亲共事过,若你在这里受了委屈,我不好向你父亲交代。’那些如何做贤惠媳妇的事一点也不提,我心中一下子就轻快了。”

唐瑜道:“父亲对谁都宽厚,只是对三郎严厉些。”

明幽道:“说起三郎,我出阁之前,哥哥就和我说:‘二郎是不错,三郎却是个混世魔王,你过去之后,休惹他。’那天三郎来见我,我倒有些怕他,可他有礼有节地拜我,一言一语都恭谨得很,哪里像传闻中的浪子模样?后来熟悉了,我才知道那天他是装的,果真就是个嬉纵的公子,连我也捉弄不过他,不过他心地终究良善,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

到了桃影河边,明幽下了马,踩着河滩上斑斓的鹅卵石走,道:“再后来,我就见到了苏叶。”

唐瑜道:“你上来走,当心摔了。”

明幽道:“摔下河,咱们就游过去,苏叶教过我游泳的,她游得真灵巧,前世一定是条鱼儿。”

唐瑜道:“江上长大的人,自然善泳。”

明幽忽道:“我和你说一个小秘密。”

唐瑜问:“什么?”

明幽眨眼道:“苏叶有身孕了。”

唐瑜一惊,道:“真的?”

明幽道:“自然是真的,再过八个月,大鱼儿要生小鱼儿了。”

唐瑜问:“三郎知道吗?”

明幽道:“还不知道。正是三郎去夜州的前夕发觉的,苏叶就说,先别叫三郎知道,不然只怕他分心,连夜州也不想去了呢。”

唐瑜便点头,明幽道:“三郎如今在涅火军升了百夫长,眼瞧着有出息了。”

唐瑜道:“王师征了许多新兵,他成了老兵,所以多了一分做引领的责任。”

明幽道:“你说,孙将军喜不喜欢三郎?”

唐瑜想了想,道:“我不知道。”

明幽问:“连你也不知道吗?”

唐瑜道:“我和他并不熟,猜不到他的心思。”

明幽蓦地回想起一事,笑道:“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和蝉衣姐姐逛街,你和孙将军走在后面,你问一句,他答半句,始终聊不起来,我们在前面热热闹闹,你们在后面冷冷寂寂,我瞧着都尴尬。”

唐瑜也笑,道:“我那天才发觉,找话是件很难的事。”

明幽道:“你们两个为何不能做朋友呢?”

唐瑜道:“或许是他无意和我做朋友。”

明幽道:“我猜他不爱和文绉绉的人说话,他们军人都讨厌和士子打交道。”

唐瑜道:“也是。”

沿着桃影河再行三四里,明幽累了,二人便坐在河边小憩。时近中午,明幽依在唐瑜左肩上,道:“我小睡一会儿,两刻后你再叫我。”唐瑜道:“好。”

正是秋阳不燥、秋风不濡的时候,唐瑜静看了一会儿云,忽觉明幽的发丝痒痒飘上自己的耳,他悄悄用右手去拂时,却见明幽的双眼还若有所思地睁着,便问:“怎么还没睡着?”

明幽道:“我在想一件事。”

唐瑜问:“什么事?”

明幽道:“咱们……咱们也生个孩子吧。”

唐瑜道:“你不是不想生吗?”

明幽道:“可是你想要孩子的,对不对?”

唐瑜不答,明幽自道:“昨晚徐言带着才满月的徐二郎来咱们家,你抱着二郎摇啊摇,把那婴儿的脸看了又看,我就知道,你也想要孩子了。”

唐瑜道:“可是唐二夫人又怕疼、又怕老……”

明幽道:“我忽然不怕了。”

唐瑜道:“是吗?”

明幽道:“嗯。”她柔柔道,“我也想要一个小圆球儿叫我阿娘,夜夜在我怀中安睡。我已经懂得照顾别人了,我一定会做一个好母亲,如何?”

唐瑜轻轻笑了,明幽喃喃道:“等三郎回来的时候,咱们家该多两个人了。”

唐瑜见她目光惺忪起来,便道:“你先睡一睡。”

明幽道:“好。”

明幽睡去之后,天地都安谧了,云好似落在了河里,与白波缱绻。明幽的气息和稻香一样甜,引得唐瑜也犯了困,他微眯着眼看河面,莫名想起自己的母亲来。在唐瑜的记忆中,母亲可不是端庄严肃的夫人,却像天真烂漫的少女,脸上始终带着好奇和新鲜的神气,她从未当自己是唐瑜的母亲,而是他的朋友。唐瑜记得自己三岁的时候,在后花园捉到一只黑翅金尾的蝶,便拿去问母亲:“母亲,这是什么蝶?”母亲也瞪大了眼睛,双掌合捧,困住蝶儿举在阳光下瞧,糊涂问:“咦,这是什么?”便带唐瑜去书房,把讲虫豸鸟兽的书全找了出来,母子两个趴在地上,一本一本地翻,一个一个地比对,最后她欢喜地跳起来,拍手道:“这是断弦蝶!走,咱们拿去考你爹爹,他肯定也不知道!”她和唐瑜一起成长,一起探究这美妙的人世,可是天意弄人,唐瑜长大了,她却没有。唐瑜忽然觉得世事很奇异,他如今竟到了比母亲当年还大的年纪,又有另一个女子,因他而愿意做母亲。唐瑜知道明幽会是一个好母亲,会给他生一个可人聪颖的孩子,再过一两年,当他下班回家的时候,等着他的就不止明幽一个了。

唐瑜的肩轻轻颤抖起来,他怕惊着明幽,便尽力紧握双手,好叫自己的心绪稳定一些。过了半个时辰,他摘一枝蒲公草去点明幽的鼻子,明幽迷迷糊糊睁开眼,问:“什么时候了?”

唐瑜道:“日昳时分,该回城去了。”

明幽应道:“走吧。”

唐瑜唤了一声海云阑,海云阑闻声过来,明幽道:“回了城,咱们去吃什么?”

唐瑜未应。

明幽一边理海云阑的鬃毛,一边道:“不如去城东亲仁街谢五娘家好不好?我想吃五绺鸡丝了。”

她正要拾镫而上,唐瑜却在后缓缓叫道:“明幽。”

明幽莫名一惊,回过头问:“怎么?”

唐瑜道:“我有话对你说。”

明幽怔怔站直了身,问:“什么事?”

唐瑜道:“明日是朝参日,我要入朝面见天子和太后,有一封疏,我会呈上去。”

明幽再问:“什么疏?”

唐瑜道:“重似千钧的疏。”

明幽身子一凛,道:“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唐瑜道:“身为国家命官,不能不做的事。”

明幽不知所措地看看唐瑜,又看看远方,茫然片刻,又问:“然后会怎样?你会怎样?”

唐瑜道:“朝政会地动山摇,唐瑜必凶多吉少。”

明幽大惊,道:“什么疏,什么事,你告诉我!”

唐瑜道:“明日你就知道了,全天下也会知道。”

明幽道:“你现在就和我说!”

唐瑜道:“现在,你只需明白一件事。”

明幽问:“什么?”

唐瑜道:“明日之后,唐瑜或许有杀身之祸,唐家或许有倒悬之危……”

明幽道:“那你还是要去做!”

唐瑜道:“职责在身,不能不做。”

明幽道:“那你等三郎回来,和他商量了再说!”

唐瑜道:“他去夜州正是时候,在涅火军中,他才能安全。”说着,他把手伸入袖,“现在,我还要保你安全。”

明幽下意识地重复:“保我?”

唐瑜从袖中拿出了那张藏了一夜的白绢,递给明幽,明幽心知有变,不肯接,只问:“这是什么?”

唐瑜道:“放妻书。”

这三字一出,明幽只觉头顶苍穹压了下来,足下大原翻了个底,一阵头晕目眩,尖声道:“你要休我?!”

唐眼见她摇摇晃晃站不稳,忙抢上去扶,道:“幽儿!”

明幽猛地打开唐瑜的手,兀自道:“你要休我!你竟要休我!”语音未落,眼泪滚滚而下,唐瑜道:“不是休你……”

明幽一把夺过白绢,扬开了,只看一眼,那“放妻”二字格外刺眼,便往唐瑜身上抛去,哭道:“不是休我,那这是什么?是什么!”

唐瑜道:“是我保护你的法子。你若不是唐家人了,我的祸就牵连不到你身上……”

明幽道:“我如何不是唐家人了!但凡有些风吹草动,你总想把我推出门去!什么白头偕老,什么同甘共苦,全是哄我的!你时时刻刻在想着不要我、赶我走,是吗?”

唐瑜又要上前安抚,明幽倔倔地往后退,道:“走开!你既已放了我去,你就走!”

唐瑜道:“幽儿,我是为你好,我不愿你随我受苦难。”明幽却又捡起白绢,举到唐瑜的眼前:“最苦最难的是这个!是你亲笔写的!”她恼起那白绢来,便一面哭,一面撕,三下两下把绢布撕成碎片,扔了一地,“你若有休我的心思,何苦当初娶我?你既接我入了家门,又为何始终不拿我当家人?”

唐瑜无言以对,他想抱住妻子,明幽却又挣又躲道:“别碰我!”转身翻上马背,扬鞭叱道:“走!”海云阑见唐瑜还站在当地,便犹豫了一下,明幽一鞭子抽下来,道:“快走!”海云阑无法,驮着明幽小跑而去,只留唐瑜孤零零地站在原上。

明幽纵马回了唐府,只见府门开着,家奴在往马车上装东西,便问:“这是做什么?”家奴们道:“二郎今早吩咐我们,说送苏娘子去宗山城住一阵子。”

明幽一听,怒声道:“他非要把一个家拆完撵尽才算呢!”

苏叶也从府中跑出来,问:“幽儿,怎么了?二郎为何要我去找叔父叔母?”

明幽下马,拉了苏叶往府里走,道:“你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

苏叶问:“出了什么事?”

明幽道:“什么事也没有,你别怕,别怕。”她紧紧攥住苏叶的手,不知是给苏叶安慰,还是给自己安慰,“天塌不下来!纵然塌下来了,我也会保护你,你放心!”

苏叶惊慌了,又问:“是不是家中要生变故?”

明幽心中一酸,想把今日之事对苏叶说,可想到那张触目惊心的白绢,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道:“我改日再和你说,我……我此刻只想一个人待着。”说完转身向怜玦轩逃去,任苏叶在后怎么追怎么叫,她都顾不得了。

回了卧房,明幽斥退了婢子,反锁了门,一个人蒙在被中伤伤心心地哭,不知过了多久,窗也黑了,屋也冷了,只听有人咚咚敲门,明幽道:“不许进来!我谁也不见!”

却听唐瑜在外道:“幽儿。”

明幽听见他的声音,平添了三分火气,道:“你不是休了我吗!你就当我去了!”

唐瑜道:“你开门,咱们说说话。”

明幽道:“你我从此陌路,有什么好说的?”

唐瑜缄默了一阵,道:“别说气话了。”

明幽道:“是你明明白白写了放妻书,怎么是我说气话?”

说完又藏进被子里,酸酸楚楚哭一阵,怨一阵,过了几个时辰,泪哭干了,她便翻身起来看,见窗纸上还映着唐瑜的影子,明幽先是心疼,转念又想到他递放妻书时的冷决之色,暗自道:“要放我去的是你,舍不下的还是你,你要怎样?你要我怎样?”她本是女儿心性,情爱是天大的事,唐瑜不要她,便是地坼山崩的痛,至于为何不要她,她此刻却不细想了,索性放下帐帘来,扯过被子睡下,可心中如千只蜂蜇一般,如何闭得上眼,她翻来覆去挣扎许久,又悄悄掀开帐帘看,唐瑜的身影不见了,明幽急忙跳下床,贴着窗户向外瞧,此刻月渐沉西,庭中一个人影还在独自徘徊,似乎觉察到明幽也在看自己,他驻了足,隔着一团漆黑与明幽对视,明幽一咬牙,又躲回床上,这一天的大起大落、疲痛交加,终于把她拖入了睡眠,睡中也不清净,耳边一直嗡嗡作响,不知是自己在和唐瑜闹,还是外人在和唐瑜闹。似乎才睡了一眨眼,她的身子往下一沉,心往上一提,又醒转过来,再掀帐看时,窗外泛了灰白,她冲去窗边瞧,这一回,庭中也没有唐瑜了,明幽打开门四处张望,径上也没人,树下也没人,她慌忙向书房跑去,正撞上一个人过来,却是唐晋,明幽问:“二郎呢?”

唐晋回:“二郎才来换了朝服,上朝面君去了。”

明幽不等他说完,转身向府门奔去,看门奴正在关门,见她来,招呼道:“夫人要去哪里?”

明幽问:“二郎呢?”

看门奴回:“上朝去了,骑马刚走,今日不知为何,家奴也不带,一个人去的。”

明幽冲下台阶,站在佩鱼巷中,踮起脚向尽头看,看门奴道:“只怕是看不见了,海云阑快得很,一鞭子就不见影了。”

明幽愣愣站着,一直把天站得透亮,方回了怜玦轩,重净了脸、梳了发、换了衣,再独自一人出了唐府,上了大街。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谁也不知她昨夜经历了什么,也不在乎她今日将要遭遇什么。明幽的脚步轻浮得借不上力,走得飘飘摇摇、魂不守舍,到了龙首桥前的阙楼下,她看向桥那头,只见龙朔宫门紧闭着,她知道丈夫此刻在里面,却不知在做什么、说什么。明幽倚在桥栏上等,不多时,巡守的骁禁卫纵马过来警告:“无关人等,休得近桥。”明幽只好离了桥,向南去了玄武大道。

大道尽头的第一栋酒家,离龙首桥只有十丈远,是官员下朝的必经之地,明幽入了酒家,在二楼拣了个挑窗位子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龙朔宫门,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三个时辰过去,日升中天的时候,龙朔宫侧门开了,早朝散了,三三两两的官员出来了,家奴们牵马过去,迎上自家主人,一同往龙首桥这边来。明幽起身眺望,有文官,有武官,有的沉默不语,有的还在低声交谈,他们从楼下一奔而过,明幽看不清他们的神情,猜测不了吉凶,她始终没有看见唐瑜,不知是泯于众人走了,还是留在了宫中。明幽等了又等,到了午饭时候,酒家的客人渐渐多了,酒博士见明幽茶不点菜不点,便过来作揖问:“娘子要不要用饭?若不用,请挪个座儿,客人们没有坐处。”

明幽起身让了座,移步往楼下去,木梯下到三四步,她听见那刚落座的客人们在交谈,一人道:“我才遇见殷尚书的牵马奴,听他说今日朝中出了大事,你们知不知道?”

余人道:“什么大事?快说,快说。”

那人道:“唐瑜……”

明幽扶着栏杆站定,听他道:“唐瑜上了封奏疏,向圣上太后进言,要削封地,收封赋。”

众人齐问:“削谁的封地?收谁的封赋?”

那人道:“皇家七王的封地!”

满楼的客人都惊了,问:“皇家的封地也能削?”

那人道:“唐瑜说必削,他第一个要削的,是恭王……”

明幽似乎又犯倦了,她步子沉如铁,眼帘重如铅,一步也迈不开,只好倚着栏杆软软坐下来,就坐在人来人往的木梯上,头向木栏一歪,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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