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莎车国暂时未反,但对班超的疏勒孤军而言,强大的莎车国便是汉使团身后重大的隐患。
可大汉知恩图报,莎车王族毕竟是前国王延、康的后代,当年乌垒城被焉耆国击破,都护但钦被杀后,西域都护府尚存的吏卒及妻子儿女千余人走投无路、凄惨西逃,放眼茫茫西域,只有莎车王康伸出了援手,使这些仓皇的汉人免于匈奴人的杀戮,那份恩情令班超永志难忘。
经过长考后,班超只是下令权鸪、沙荑密切监视国王齐黎、王妃赤玊、大都尉悉志无屠一举一动。他相信,大都尉悉志无屠掌握着莎车国兵,齐黎欲反,首先必须斩杀悉志无屠这个拦路石。而只要齐黎对悉志无屠动手,汉使团便会迅速做出反应!
……
此时的西域战端再起,一时间遍地销烟,已经打成了一锅乱粥。除班超与呼衍獗这一对老冤家外,汉军在相隔数千里的六个战略要点上各自为战!
屯守金满城的戊校尉耿恭首当其冲,他孤悬天山以北,但左鹿蠡王却绕过金满城,车师后国王治务涂谷城岌岌可危!
当晌午后探马驰报左鹿蠡王两万铁骑顺着务涂水(注:即今老龙口河)畔的商道,黑压压的奔向务涂谷而来时,国王安得一边派译官弥歙从间道疾驰金满城向耿恭校尉禀报军情,一边命右将昷枂带二十余名亲兵,护送王妃王珏与三个小儿女悄然撤向南边天山深处的夏窝子①,只留下王太子涿鞮跟在他的身边。
昷枂是汉朝江夏郡人,曾经是汉朝大将韩融大人的手下门客,对王妃王珏忠心耿耿。当年于阗事变时,正是这个江夏人保护着主公韩融的小女韩珏化名王珏仓皇逃到天山以北,躲藏到山巅草甸内才逃得一命。
译官弥歙冲出务涂谷城后一路向东,然后从另一条峡谷涧道(注:即今烧房河峡谷),抢在北匈奴人围城之前冲出务涂谷盆地,他东躲西藏,好不容易躲开北匈奴人,赶到金满城时已经是晚上的哺食时分。
务涂谷离金满城不过八十余里,弥歙奔向金满城的同一时间,耿恭也得到了北匈奴人奔袭务涂谷的探报,此时正与中军众将在紧急思忖应敌之策。
位于金满城中央的官署其实就是一座汉式小院,它曾是前汉时车师后城长国的王宫,也曾是奉车都尉窦固的帅府,现在成了耿恭的戊校尉府。形势不断恶化,此时全城都弥漫着战时气氛,正堂内耿恭站在大堂中间的大沙盘前,军司马石凉、石修,军侯朱书、蒋逍,以及屯长段刚、张封六将围在沙盘四周,面色严峻,等待耿恭做出最后决定。
务涂谷是一个山中盆地,位于天山北麓幽谷地带(注:即今吉木萨尔县泉子街镇务涂谷城遗址,位于小西沟村)。务涂谷小城西依务涂水(注:即今大龙口河),是一个不规则的倒梯形,北边长不过三百余丈,南边则仅有二百余丈,南北约二百余丈。城高不足三丈,宽不到二丈,且是有外城郭而无内城的单重夯土城,在左鹿蠡王两万重兵重椎下,安得坚持不了多久。
室内渐渐暗了下来。耿恭这位在塞北边境打下了赫赫威名的铁血战将,此时面对沙盘,眼前是一局无解的死棋。他比谁都要清醒,手中仅有区区八百余汉军,即使全军尽出也根本就不可能解务涂谷之围!
“校尉……”士卒吉浩带着车师后国译官弥歙掀开门上的挂毡冲了进来,吉浩还未禀报完,弥歙一头扑到地上,膝行几步到耿恭脚下便稽首长哭失声,“校尉大人,不得了了……左鹿蠡王……已入务涂谷,乌云般二三万人……哪,国王命吾禀报校尉……”
“不要嚎,城中如何?国兵是否入城——”耿恭抱着剑皱眉逼视着弥歙,显然他十分讨厌这个佝偻着背流着泪的男人,“吾已派驿卒驰报柳中城关将军,河西汉军驰援仅需二十日,国王只需坚守一个月……”
弥歙不敢哭了,“禀报校尉大人,城外营中国兵已尽入城……只是北胡暴戾凶残,吾国吏民畏其如虎……今左鹿蠡王来,分明是欲一战而灭吾国……如无援兵,务涂谷小城,断断坚持不到一个月……”
未战先怯,众将怒视着弥歙。耿恭剑眉紧蹙眉,他冷峻地摆了一下头,吉浩将弥歙带下歇息。
该来的还是来了,安得已经铁心向汉,见死不救断然不可,那样会冷了车师后国人心。可汉军不足千人,如果离开坚城与左鹿蠡王打野战则必败,怎么办?!
耿恭手扶沙盘边的黄色横木,目光如炬,紧盯着务涂谷思索着。又移动目光看着金微山,那里还有五千骑且有蒲奴单于坐阵,他无声地摇了摇头,否决了袭击金微山的念头,恨自己的戊校尉部汉军太少。
他抬起头,用无奈、痛苦的目光一一看着帐下的司马、军候们,大敌当前,麾下这塞北十八名好汉已一一掀开挂毡走进大堂,他们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他们无一畏惧,一齐用信任的目光看着他们的校尉。
但耿恭目光扫视一圈,又痛苦地看着沙盘上的务涂谷!
“校尉,汉治西域,重在人心。虽务涂谷必破,然吾汉军亦应救之,校尉不能再犹豫了!”司马石凉(注:此石凉非雍营司马石凉,仅是同名)见耿恭心里在挣扎,一时难下决断,便朗声急道,“吾愿领一曲人马驰援,以摧其锐气,振车师兵心,虽死而无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