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石曼卿人间酒仙。
在大宋群星闪耀的文坛,石曼卿并不出色。甚至与他同代的,比如欧阳修、苏子美,文名都比他大,石曼卿死后,欧公撰墓志,苏子美书,邵餗篆额,亦皆一时精笔。我想,很多人认识石曼卿,就是从欧阳文忠公的名篇《石曼卿墓表》开始的,当然,不认识石曼卿的,肯定要多得多。
石曼卿文名不是独占鳌头的,酒名却是独占鳌头的。还有个叫刘潜的人,他的酒量也很大,喜欢和石曼卿比酒量。一次,在新开的酒楼喝酒,二人饮啖自若,傲然不顾,至夕殊无酒色,相揖而去。明日都下喧传有二仙来饮。
石曼卿其实还有一个称号,“酒怪”。据说,石曼卿创造了多种怪诞的饮酒方式。每与客饮,露发跣足,著械而坐,谓之“囚饮”;饮于木杪,谓之“巢饮”;以藁束之,引首出饮,复就束,谓之“鳖饮”;更有鬼饮,了饮,鹤饮。鬼饮者,夜不烧烛;了饮者,挽歌哭泣而饮;鹤饮者,饮一杯登树,下复再饮。厅后为一庵,常卧其间,名曰“扪虱庵”。喝酒都喝出行为艺术来了。仁宗爱其才,尝对辅臣言,欲其戒饮。闻之,因不饮,遂成疾而卒。喝惯了,不喝反而要命。
不过,就算石曼卿不是才冠一时,也有独占鳌头的高光时刻。“李长吉歌‘天若有情天亦老’,人以为奇绝无对。曼卿对‘月如无恨月长圆’,人以为勍敌。”见《温公续诗话》。
《蓼花州闲录》则说,“天若有情天亦老”,出自唐代李贺的诗《金铜仙人辞汉歌》。这句话在古代就早已闻名,很多文人雅士就以此为上联,做对子,看谁对得好。石曼卿对的是: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一语既出,惊动四座,众人皆五体投地。这五体投地的众人中,肯定包括当时的一时俊杰。石曼卿一句独压当时文坛!
有句名言,“第一个把女人比做花的是天才,第二个把女人比做花的是庸才,第三个把女人比做花的是蠢才”,李贺当然是天才。石曼卿可算庸才。至于后来的嘛。。。。《何满子》孙洙“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减字木兰花》 欧阳修“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意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 《忆秦娥》万俟咏“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情说便说不了。”《梅花引》贺铸“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木兰花 》段成己“佳时苦恨欢悰少。镜里衰颜难再好。试将离恨说渠侬,天若有情天亦老。” 《蝶恋花》元好问“春到桃源人不到,白发刘郎,误入红云岛。著意酬春还草草,东风一夜花如扫,过眼风花人自恼。已然寻芳,更约明年早。天若有情天亦老,世间原只无情好。” 《寿阳曲》张弘范“酒可红双颊,愁能白二毛,对樽前尽可开怀抱。天若有情天亦老,且休教少年知道。”
其二,柳耆卿天下唱和。
奉旨填词柳三变,词名动天下,“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传说中,众名妓春风吊柳七,说得是白衣卿相一生潦倒,最后靠妓女送葬。事实未必如此,“柳屯田”这个字号在历史上也不弱,其人官至屯田员外郎,官虽不大,但好歹也是进体制的,大宋养官俸禄极厚,放在今日也是羡煞好多人的。作为一个在最高当局处挂了名的著名异己分子,说明大宋还是给出路的,没有永世不得翻身之说。柳三变既以词忤仁宗,吏部不敢改官,三变不能堪,诣政府。晏公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针线慵拈伴伊坐。’”柳遂退。
事迹就不多说了,随便举个栗子。孙何帅钱塘,柳耆卿作《望海潮》词赠之云“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词意境大气,颇不似柳耆卿一般的倚红偎翠的风格。最出名的就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一联了。
此词流播,金主亮闻歌欣然,令人依词作画,即兴赋诗《题临安山水》: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遂起投鞭之志。然终折鞭长江饮恨。
南宋有谢处厚有感于此,写了一首诗: “谁把杭州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哪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里愁。”咏金主亮之闻“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也。
其友罗大经别有意见,和其诗曰:“杀胡快剑是清讴,牛渚亦然一片秋。却恨荷花留玉辇,竟忘烟柳汴宫愁。”讽南宋当局之消磨意志也。古语云,“诗言志”,一个文青一个愤青的形象,跃然纸上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