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岚围场的皇帐内,天宜帝紧盯着跪在地上的御前侍卫,面上神色由震惊而震怒,却没有立时发作。他沉吟着,目光渐渐变得复杂难名,缓缓问道:“确定是西偏殿烧毁了,不是主殿,也不是其他地方?”
“回陛下,就是西偏殿。”那侍卫战战兢兢又不明所以,颤声答道,“火势就是从那里起来的,一开始就烧得极大,袁副统领虽带着小的们奋力扑救,但已来不及保住殿宇、救出贵妃;幸得天降大雨,主殿和东偏殿未受波及。”
“什么贵妃,一个私出宫门,夜闯重地的疯子、罪人,也配做贵妃!”天宜帝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笑,沉沉说道,“不过离开三天就出事,这围猎看来也别想猎下去了。回去告诉袁旭升,让他给朕好好地查,含章殿怎么会突然走水,都有谁参与其中?若是朕回去时还查不出个子丑寅卯,就提头来见!”
皇帝的语气虽然古怪,但不似要重重降罪,那侍卫诺诺连声,心里却稍微松了口气,赶紧退了出去。
吴庸的脸色不知何时已变得煞白,他看一眼同样站在旁侧的李平澜,在李统领从来波澜不惊的眼中捕捉到一抹怒意,虽然短暂,却如惊涛骇浪。
水火无情,宫城内外,也只有寥寥数人能够明了,西偏殿被烧毁意味着什么。与金丝楠木的巨大殿梁、灿烂的琉璃瓦,古朴贵重的陈设一同灰飞烟灭的,还有那间唯有帝王能够进入的密室,以及藏于其中的无价之宝——根除碧海澄心的解药,琅環宗主最需要的东西。
火场中到处是烧融的瓦砾,遍布焦痕和水迹,李平澜走近时,众侍卫宫人已清理出十多具内侍宫女的尸身,全都焦黑不成人形。
“凭着位置和头上金饰,属下等辨认这应是贵妃的骸骨。”袁旭升指着地上单独放置的一具说道,“经过清点,被烧死的有当夜值守含章殿的宫人,也有救火时身死的,此外还多出一具尸身,很可能是贵妃的贴身宫女锦绣。”
李平澜看也不看,目光扫过眼前残破狼藉的景象,淡淡问道:“当值的侍卫呢?我是不是吩咐过,含章殿的一草一木都需看顾好?”
袁旭升脸上现出愧色,李统领确实不止一次下令、交待,平日里安排值守的也都是御前侍卫中的精锐,他低声道:“前一日,端王府和睿王府先后遇到贼人潜入,惊吓了女眷,两位王爷已随驾去了雾岚山,府里就派人向宫中求助,属下临时分拨了一些人手出去。”
先是天宜帝将高手都带走护驾,紧接着恰好碰上两家王府求助,不好不给面子,当夜负责巡视含章殿的两名侍卫都是他抽调递补过去的;结果韩贵妃潜入时正逢换值,这两人提前半刻被一伙内侍叫去猜枚子喝酒,竟是留出了空隙。皇帝、顶头上司都不在,下面的人趁机偷懒放松乃是常情,是自己身为副统领疏于督促了。
“含章殿的内侍宫女呢?也去喝酒赌钱了?”李平澜问道。
“是有两个被怂恿出去一道玩乐,其余几人都死在火中。经过查验,他们口鼻中吸进不少烟尘,是被呛死的,但却没有挣扎过的迹象,应是在起火前就被迷晕了。”袁旭升继续禀道,他不知是否错觉,随着对话的进行,李平澜身上仿佛传来无形的压迫,压得他呼吸困难,声音也不自觉地越来越低,“经彻查,宫城中并无外敌侵入的痕迹,属下推测迷药很可能是贵妃携带施放。目前蕴秀宫、含章殿一干宫人,以及其他相关人等已全部羁押,正在逐个审讯。”
“你不用心存顾忌,也不必看谁的情面,哪些人参与其中,知道多少,又做了什么,全都要查个明白。”李平澜道,“此事干系太大,不仅我和吴总管,连陛下也必须给出交待。旭升,你将该做的做完,也自请罪责,等候发落吧。”
他淡淡叹息一声:“千日防贼,功亏一篑,还真是,天意如刀。”
袁旭升低声答应着,心头多少有些迷茫,但冷汗已不知何时湿透了里衣。他被提拔为副统领已有五年,跟着见识过无数风浪,却从未如此鲜明地感觉到李平澜的情绪,那是一种蕴在深沉怒意下的苍凉无奈。
宫城西南角,朱墙隔出的两进值房内,吴庸坐在一张扶手椅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承珏。
“师傅,徒弟是被韩家要挟利用,一时蒙了心窍。”张承珏痛哭流涕,“他们说,那姓韩的贱人被关得久了,想到御花园走走散心,只要行个方便,就将从前落下的把柄还给我。徒弟糊涂啊,如果知道她竟然胆大包天到去纵火,借一万个狗胆也不敢允她踏出蕴秀宫半步。师傅,我是您养大的,求求您老人家救救我吧!”
“不错,从你七八岁进宫,就是拜了我做师傅,我送你到内学堂识字读书,手把手教你服侍人的本事,告诉你在宫城中如何为人处世,什么银子不能拿,什么样的人不能沾。”吴庸神色默然,盯着他糊满眼泪鼻涕的脸,“可我没交你对我说谎,更没教你从背后捅师傅一刀,你是无师自通啊!”
“徒弟不敢、不敢,您这么说,我恨不能立时死了!”张承珏哆哆嗦嗦道,往前跪行了半步,像是想去抱吴庸的腿,但又鼓不起勇气。
“做都做了,你还说不敢?”吴庸脸上现出一丝混合着厌恶的不耐,“是谁叫高木儿设酒赌钱的?又为什么突然想起去邀负责含章殿的张平桥、赵康两名侍卫?为了引开他们,连尚衣局的宫女都参与了,除了你张管事,宫中谁还有这么大面子?”
张承珏口唇微动,本欲再替自己掩饰两句,但迎上吴庸毫无温度的目光,突然崩溃下来,嚎啕大哭:“师傅,我是答应了帮那韩贵妃到含章殿独自待上一会儿,但真的万万没想到她会放火自焚,她只说要去先帝灵位前叩拜禀告,为太子祈求保佑;小的开始不敢应,她又说不进主殿,只在西偏殿祝祷一炷香,徒弟这才打了招呼!殿里为何会搁了香油,我实是万万不知!”
他不顾一切地膝行上前,拉住吴庸的衣角:“小的罪该万死,可是敢对天发誓,绝无害您之心,求求师傅拉我一把,李统领向来肯给您面子……”
“住口,你还有脸提李统领!”吴庸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断喝一声,“来人,将他拉开!”
两名内侍闻声进来,将软成一团的张承珏拖到旁边,又有一人上前,呈上录好的供状。
吴庸接过来看了一遍,微微点头:“让他画押!”从头到尾,他一句也没有过问韩家拿住了自己的徒弟什么把柄,那已经不重要了。
待到画押完毕,他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注视着面无人色的张承珏:“你确实没胆子帮韩贵妃纵火,但也该心里有数,她花费偌大周折,绝不可能只为了去拜一拜灵位。枉费我教导多年,你小事上精明,紧要关头却心存侥幸、不知进退!而且,尽去贪图些不该贪的。不是我不想救你,而是祸事太大,咱家护不住。”
他慢慢站起身:“李统领半个时辰后派人带你去审问,这屋里一杯鸩酒,一柄匕首,好自为之吧。”
“师傅!”张成绝惊喊了一声,尖锐又恐惧。
吴庸没有回头,他一向挺直的背脊微微有些弯曲,像是骤然苍老了十岁:“承珏,别说师傅不帮你。想我吴庸十岁进宫,辛苦做人几十年,图着给自个儿将来留条后路,谋个善终,如今是被你生生地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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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暂时会比较绝望,但这篇是HE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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