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们上了云轨，这应当是今天第一趟载客人数超过了车厢容纳量半数的班次，她们周围的学生居然大多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卡特琳娜猜想他们也许刚刚经历了通宵达旦的复习时间，面对她们两个女孩就算是有心了解接触也基本没有那个体力了，因此她们只是收获了一些无神的目光而已。
林妙妙和认识的零星几人点头示意，明天资源学院有一场专业课考试，这些人基本上四五天没睡过觉了，现在正是精神恍惚的时候，搞不好都会在车厢里打起来，她带着这么一个小白兔，还是有多远躲多远比较好。
“妙妙姐，他们看起来好像刚打过架一样。”卡特琳娜忍不住侧过头悄悄在林妙妙耳边用气声说话。
“你错了，小妹妹。我们明天才要去打架。”林妙妙好没说话，坐在他们对面三米开外的一个魁梧的男生却先开口了，他穿着一件大号的灰色宽松短袖，发丝凌乱的揉在一起束着，说话有气无力却仍然声如洪钟的吸引了好几道视线。
“你肯定要被打趴下了。”再远处的男孩是个瘦高的印度人，操着一口咖喱味的中文，出言调侃。
“呸，上周还抄我作业，下次我再借你抄你就是我爹，我操。”
“我已经请你吃饭了吧……”
林妙妙低声和卡特琳娜解释“经过训练后，我们的听力会有很大提升，所以公共场合在大家身体里的能量都正常流动着的情况下，没有什么悄悄话一说。”
卡特琳娜点着头“希望他们没有生气…”
“跟小妹妹有啥可生气的，学妹是哪个学院的？”魁梧男生舒服地靠在云轨座位的靠背上，眯着眼睛懒洋洋的伸直了腿晒着太阳。
“是…能源规划与人体工学学院…我刚报道……”卡特琳娜虽然有着不少在街上被人搭讪的体验，但是这种拉家常式的对话还是第一次遇到，更何况是在校园里，对方是一位不知通宵了几天的疲惫苦读生。
她话一出口，车厢里静默了，男生只是应了一句就不再说话。她们周围的空气回复了一开始的寂静，卡特琳娜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旁边的林妙妙也许明白，可她拿不准能不能够开口询问，所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经过了一路的跋涉，光洁的细丝缎凉鞋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连她自己的脚，也沾上了草汁和泥土。
她一遍遍的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可是毫无结果。抬眼看看周围的人们，他们或是闭目养神，或是看着窗外缓慢移动的风景，或是低着头翻看手机电脑复习资料，没有人表示她哪里有错，可偏偏就是毫无表示才显得她错的离谱。或许身边的林妙妙知道答案，但是对方没有主动解释，她又怎么好意思开口去追问呢，更何况这是一个毫无秘密的车厢，她怕她的一个不小心，让这些刚刚见了她第一面的人们因为她而不快。
云轨的路程很短，不过十分钟左右。超静音悬浮铁轨带着他们一路向上来到了姬临学院最高的地方，车厢里零零散散的学生们出了站台四下分散往各个方向去了。林妙妙带着卡特琳娜穿过了松柏和杨树，往远处灰黑相间的宿舍区走去。
“这里是石河宿舍区，所有的宿舍都是男女混住，我们住605。右手边穿过那个小公园就是一个小餐厅，还有更远处的礼堂，前面就是生命学院和你们人体工学学院了，两个学院之间有试验区，经过的时候要小心。我们先上楼收拾房间，然后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妙妙姐，人体工学学院…怎么了吗？”卡特琳娜追着林妙妙的步伐，宿舍门口的门禁装置扫过她们的脸和林妙妙的指静脉为她们打开了门。
“没什么，你应该见过瓦莲莉娅学姐，她也是人体工学的学生，他们只是觉得…人体工学出美女而已。”林妙妙一路向前，穿过已经逐渐热闹起来的大厅进入电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是很想告诉卡特琳娜这个学院令人侧目的真相，也许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她自己来接受的，无论她能够接受的是好的一面还是不好的一面，总之最初的印象，应该由更权威的人来为她解释。
“哦哦，原来是这样…”
所以她是相信了这么无厘头的答案吗？林妙妙开始觉得之后的宿舍生活一定会充满乐趣了，正想着，电梯门打开，脖子上挂着毛巾的李渺梧穿着跨栏背心，
露出来的白皮肤让人眼前一亮。
“哟，林哥。这就是那个提前进来的小学妹啊，你好你好，人体工学李渺梧，我知道你是我亲学妹。这下得了，林哥跟我都在你这边，没人敢惹你。”
“你少来，干嘛去？”林妙妙拉过卡特琳娜的手出了电梯把她藏在自己身后，卡特琳娜这才发现对方其实是要比自己稍微高那么一点的，于是她只是探出了半个脑袋，细细的手指搭在林妙妙的手臂上。
李渺梧没有见过卡特琳娜的资料，看着她金绿宝石一样的大眼睛，只觉得那里住进了一整个夏天的风景，映着山水湖光的茉莉花茶，顺着瀑布成群结队飞起来的萤火虫，日出前窗外朦朦胧胧的树叶影子，都在她的眼中交汇相融。他心里这么想着，也不耽误嘴上的话“晚上有球赛，我们跟资源，来看不？带着小学妹一起啊？”他拽着脖子上的毛巾，脸上带笑。
原来“学长”这样的存在是并未有夸大半分的，他的睫毛浓密，眼神也又黑又亮，爽朗的笑容和声调一点也不令人感觉到被冒犯，反而有种亲和力，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与信任。卡特琳娜感觉到李渺梧和林妙妙好像是某种相似的人，一样的飒爽，一样的自信与强大，他们身上仿佛与生俱来的掌握全局的能力，让自己禁不住去追随。此时的卡特琳娜还不知道她对于林妙妙，对于陌生的李渺梧，对于这个校园里碰到的每一个新面孔的亲近感来源于哪里，也不知道人体工学四个字的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终于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地方，开始了自己选择的人生。
“未必有空，晚上再说。”林妙妙拉着卡特琳娜往楼道里走去。
李渺梧却忽然凑到她耳边“你怕奥金涅茨不开心啊，啧啧，了不得，没想到魔女也有这一天哈哈哈哈…”他躲开林妙妙踩向他鞋子的脚窜进电梯里“我这可是新鞋，晚上见哦。”
“智障……”电梯门还未完全合上，林妙妙已经带着卡特琳娜离开了。卡特琳娜回头去看，李渺梧朝她们挥手的样子看起来那么意气风发，就算立刻被隔在了门板后，也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林妙妙打开房门，把卡特琳娜的行李箱推到了草绿色的布艺沙发边。这是一间普通的小套间，进门之后是客厅和洗手间，正对着她们的是与室内分隔开的阳台，左右手各有一间房，应该是两件分开的卧室，其中一扇门的门框上挂着一串蓝色调的冰山风铃，阳台的玻璃门没有关上，山风吹进房间，风铃叮叮咚咚的响。另一扇门则光秃秃的，看起来就是为新房客准备的地方了。
“我和你一样，当年都是提前批，所以我们住走廊尽头的二人间。其他的考生住四人间，都是共用客厅和浴室跟阳台，然后有单独的卧室。你先收拾东西吧，我等下带你去吃饭。”
卡特琳娜点头答应，拉过行李箱推开了房间的门。卧室应该是刚刚被打扫过，窗户半开，空气里有一股好闻的丁香花的味道，墙面刷着令人放松的象牙白，衣柜、书桌和床都是普通干净的白色，浅胡桃色的木质的地板能够倒映出她的身影，此时桌面左上角的摄像头转向她投射出了一个虚拟的女孩来站在她的身边。
“卡特琳娜·安泊尔你好，我是Lilith，很高兴与你见面，欢迎回家。”
她有些被吓到了，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卧室里也有摄像头吗？这怎么可以…”
“抱歉吓到你了，请不要担心，我是你卧室中所有电子设备的管理员，出于安全的考虑，我接入了学院中的所有电子设备。如果你不习惯，可以关掉我，我不会感到失落的。”少女的投影越来越真实，卡特琳娜甚至能看出来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裙，能看到她脸上的小雀斑。
“哦，那没事…你是电脑控制的吧。”卡特琳娜打开书包和行李箱一点一点的收拾，她的东西实在是少，除了无法省去的日用品和内衣裤还有一只意义非凡的口红外就别无他物，连外衣都只带了当季的三两件而已。取而代之的是行程录上满满当当的安排，从早到晚到深夜，她必须用整个七月份的工作来支撑她表面光鲜亮丽但实则摇摇欲坠的生活。
“是的，所以不用担心你的隐私被泄漏。而且石河与樱山的系统也从来没有被攻破过，请百分百的信任我吧。”
卡特琳娜打开衣柜，上层高于头顶的一层放着一套未开封的床上用品，中层挂着一套被严密罩好的衣服，她把自己的几件衣服放进衣柜，好奇的打开来看。那是一套黑红双色的制服，雪白的立领丝绸衬衫，领口袖口的木耳边好像是阳光落在丛林里的笑声，掺杂了血红色花纹的贝壳纽扣一闪一闪的反射着感应灯微弱的光芒，羊毛的小马甲和短短的领带却是暗红色的，因为簇新而还有些生硬，最外层的黑色西装外套比马甲还要笔挺硬朗，左胸绣着姬临学院的校徽，用领带同色的丝线锁边，从脖后的起针到衣摆的收尾流畅的像函数曲线一样一丝不苟。下身则是长长的黑色伞裙，质地细密，织物的光泽饱满又因为黑色而深沉拘谨，翻开蓬松的下摆里面是红白两层蕾丝镶边的内衬，白色的是轻薄的棉质，暗红色的则是有些硬度又轻盈的薄纱。旁边有未拆封的两双白袜和暗红色的小皮鞋，袜边却不是普通的蕾丝钩花了，而是烫金的枝蔓花纹，皮鞋一丝灰尘也无，镶嵌着零星碎珠的后跟有些高度，布洛克式的花纹平添一丝精美与俏皮。纵然是试穿过无数或平庸或昂贵品牌的她，也被这套制服的设计与精美的工艺所震撼。可以想见那些抱着电脑或者古籍的男男女女，他们三三两两从树林深处走出来，有的前往实验室，有的说笑着走进图书馆，笔挺的制服，裙摆随着步伐摆动露出一圈繁复花纹的蕾丝边，他们自信而美丽的样子，应该是这座与世隔绝的军事堡垒中，最美最有诗情画意的景色，令人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她看着衣服出神，Lilith还在耳边说了句什么，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在房门被敲响时才回过神来，是林妙妙的声音。
“收拾好了吗？准备出门去吃点东西吧？”
她打开门，对方还是那身衣服，站在明亮的厅堂里像一只黑色的雨燕。
“嗯嗯，收拾好了，我们是去下一层的餐厅吗？”她关门走出来，下意识推了推门检查门锁。
林妙妙摇了摇头去摆弄大门门锁“等我们到那边正好赶上午高峰，还是算了，我们去东边的小餐厅，人比较少，大概走个半小时就到了。”她让开自己的身子“你过来录一下指静脉，学校里基本都是靠这个识别身份的，上课签到、门禁、买东西有很多地方用得到的。不过房间也可以从里面反锁，我们基本用不到的。”
卡特琳娜把手指放在门锁处弹出来的识别器上，听林妙妙在耳边说话“我吃过午饭去机械楼里复习，你可以直接回来也可以四处转转。我让Lilith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了，有什么事及时联系。”
“好的，妙妙姐是和奥金涅茨学长一起复习吗？”
“是啊，你好奇？我介绍他给你认识啊。”
“啊，我就是随便问问呀……”
女孩们结伴离开了宿舍楼，走进楼前的千万抹浓淡的绿意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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