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宜忽然幽幽的笑起来,凄凄惨惨好不吓人。一旁的茗烟顿时慌了。
忽听得外头动静。透过竹帘,他瞧见一群人从外院进来,忙迎出去。见是管家谢广,又慌的行礼。
谢广瞥他一眼,令跟来的四个小童进屋去背郑和宜。
“小姐吩咐公子即日起入住幽兰院。这四个都是家生子,更名笔、墨、纸、砚,以后都跟着公子伺候,听你的派遣。你贴身照顾郑公子,不得擅离。他们四个就守在幽兰院外院的书室中,有事吩咐小丫头子们帮你传唤。”茗烟听到幽兰院三个字,慌的不知如何是好,转眼见四个小童已利索的护着郑和宜出来,慌忙点头跟了上去。
这一行人都知道郑和宜身子受不住,手脚轻快却极利索,未有几番言语,幽兰院已在眼前。
谢广停下脚步,对茗烟道:“往后少些话,多做事。小姐看得起你让你伺候在身前,要懂进退,知好歹。”
后者忙的应声,只恨不得给谢广叩头。
谢广看着这伶俐又带些木讷的孩子,暗暗叹了口气。
那位郑家公子,不知会不会是撼动死局的一处入口。
郑家已亡,朝中多出的空缺不少。族中那些目光短浅的家伙必然又会闻腥而动。
早年碍于侯爷的震慑与小姐的管教,谢家少有人琢磨入朝做官的。可是今次的诱惑大了,必然会有些个不死心的再起贪念。
万一入了圈套,再被人瓮中捉鳖,谢氏一族便真是离死期不远矣。
书房中,谢从安正是与谢以山和谢元风二人商议此事。
“两位哥哥有何高见?”
谢元风拍桌怒目,“这般危急时刻,若当真有人目光短浅、不知死活,那便是做了谢氏一族的千古罪人!看他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祖先!”
谢以山啜了口茶,“妹妹的意思原是不错,但也要有说服大家接受的理由。眼下朝堂空出的职位众多,总有人看了心动。眼前的利益太过诱人,哪怕你将后事说的再严重,哪有人会觉得厄运会同自己有关呢?莫须有的事,就能让人放下嘴边肥肉,那岂不是晴天的白日的作梦呢。”
“郑家之死,譬如前车之鉴?”
谢从安睨他一眼,“不过几日前的事,不会这么快就记不得了吧。”
说罢站起身来,她拂了拂衣袖上看不见的褶子。
“从安已经听完了两位的高见。还是请将我说的话吩咐下去,令族中人多注意警醒着。如若这般仍不足以震慑……从安虽不爱入宫,但不是不会入宫。寻由头跟皇帝求个罢免的恩典亦非难事。至于族人不服管教嘛,再请家法便是了……”
她抚着发尾,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这杀鸡儆猴之法,皇帝教的好,从安学的也快着呢。”
眼见两位具已成年的男子对自己又恨又怕还要装腔作势的模样,谢从安发自心底的厌恶。
待二人辞出门去,她总算松弛下来,坐在椅子上捏了捏额角。
自从这两人入府,明溪这两支的动静何其大,每次不论她安排何事,这两人家中的长辈都要搬出与自己不一般的亲近身份,拿腔作调,不忘互踩一番的同时,将她苦口婆心的教导一番。
直到前身动用了这罔顾伦常的治家之法,不听不看,开口便揍,哪怕揍出了人命,任谁人劝说都不放在眼里。家族中不满她如此粗暴压制者不知几何。但抗议声再多,也终会在谢侯对她放任默许的态度下消失。
当然,她很清楚,那些不满并非真的消失了,而是转在暗地里汇聚集结,终有爆发的一天。所以,如此暴力,当真不是个长期管治的好法子。
重生之后,她也曾想过以德服人。然而几番来往,发觉谢家家族庞大,在士农工商各个阶层中的关系分布更是盘根错节,难以入手。
前身选的这个法子虽然粗暴,却实在好用的出奇。
无奈之下,她曾暗中吐槽:这一族人哪怕经历了百年还仍是保持着武夫出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老毛病。难怪总被颜郑两家读书人瞧不起。
此次郑家亡族,牵涉不少朝中职位空缺。这本该是吏部的事,她之所以头疼,不过是因为府上这一对对至今未袭的爵位一直虎视眈眈。
爷爷选择避世,明显是要谢家退出朝堂,可眼见这么大的诱惑就在面前,必然回引得这帮贪得无厌,满脑爵位的小贼们生出其他事端。
每每思及此处,谢从安就要头痛自家一妻到老的好风俗。
老爹挂了就后继无人,到了她又是一枝独秀,还是个女儿。不然这爵位早给她袭了,族中内患许能少些,也犯不上跟这两个每日里掐架了。
她离了南苑,吩咐跟随的影卫盯着明溪之外也注意着青溪动向。罢了发觉心里仍是那个少年,便又改了出府的主意,疾步转回了幽兰院。
那个人太虚弱了,虚弱到让人不敢心生怠慢。若不是方才竹林外听见那一席私语,她仍不敢相信,一个莹润如玉的少年,会在她顾及不到之处,会在自家府邸、她的眼皮之下悄悄的消亡。
如此,只能亲自将人看着了。
救人救到底,没理由带了回来又让他死掉。
届时若皇帝再寻了由头发难,她可不要做这个谢氏的千古罪人。
不安又疲惫的感觉在心头萦绕。谢从安长长叹了口气,摇着头踏入院中。
廊下,谢又晴正挑着屋帘,瞧见她,兴冲冲的喊了声“小姐”。
才要说话,却见茗烟的小脸正从另一间屋子的帘后探出来,瞥了一眼,又慌忙缩了回去。
谢从安哂然,示意将饭菜送入西厢。
她刚走近便听屋内一通乱响。似是人推倒了什么,还有细弱的抽气声。
掀帘踱入,只见郑和宜正靠坐在桌旁闭目养神,湿发披在身后,空气中还有皂角香气。
面前的桌上摆着碗白粥,整整齐齐配了四碟小菜。
红油芥丝,醋腌黄芽,清炒蕹菜梗子和火腿鸡蛋豆腐做的凉拌三色。不知这位郑家公子的口味如何,这安排的也算得上细致了。
谢从安弯腰捡起细帛递与茗烟,“擦干。”
茗烟听话的上前,脚步有些颠簸。
郑和宜忽然睁眼,“不必麻烦。”
简单四字听颤了谢从安的一颗心。
她瞬间愣在了原地。
眼前这人不光相貌与宜哥哥相同,连声音也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