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谢从安救下郑家公子起,长安城中风传的各色故事主角便未少过他们二人。
谢小姐一怒为蓝颜,刑场救美,同宿幽兰院。故事版本越增越多,最新传出便是谢小姐为瑾瑜公子求来皇家的温泉行宫。
疼惜外子的口号被谢从安不害臊的挂在了嘴边,早已从谢府流传出去,长安城路人皆知,无甚新鲜。但这开口向皇帝借温泉行宫之勇,一夜间再次传遍街头巷尾,令她又做了舆论中的举风之士。
据说此事还被几位都察院御史递了折子申斥。
好在她一未入官,二未袭爵,皇帝只批了两句“小儿之举,无甚可忧”就给驳了回去。
秋日夜长,一觉睡醒仍是雨水绵绵不尽。
虽说幽兰院因郑和宜畏寒,早已燃起地龙,还是四处都湿漉漉的。人也与院中花木一般透着颓靡。
谢从安打个哈欠从床上下来。晴儿眼疾手快的为她披衣,唤了丫头进来服侍。
粗茶漱口,她转身去了两厢打通的隔门处敲了敲,撩起珠帘轻唤一声。“如之,你可醒了?”
门缝中透出灯火光亮。
她将门推开,踱了过去,轻车熟路寻到郑和宜床前。
晕黄的灯火之下,少年神色困倦,微合的眼缝中露出茫然。略显病态的红晕延至狭长眼角,未适应亮起的光,偏了头,长睫在眼下落下重影。颤如蝶翼的眼睫张开,未见平日里幽深的眸色,茫然的惹人心软。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略略一停,又困倦的闭了眼。
这一瞬间的慵懒风情,明暗阴影中每一处都勾勒如神来之笔,飘逸柔美,一句秀色可餐不能尽述,神色勾魂确是真。
谢从安在心底默默叹了句“美人如是”,探了探他额头。
郑和宜虽闭着眼,人已渐渐醒了过来,待觉察被握了手,只得按下羞恼,睁开双眼。
只见这扰人清梦的女子神色如常,有些神秘兮兮的凑近耳畔。
“你且再熬几日,待雨停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今冬咱们好生养着,来年你便不必再受寒症之苦了。”
她说完退了回去,一双弯弯眉眼写满得意,笑的俏皮。
茗烟将窗帘一一束起,转头讨好。
“小姐有心,这几日公子疼的已少些了。”
谢从安将郑和宜手臂塞入被中,为他仔细折好被角,转头问道:“偏你知道。这些病痛有多难过,我从未听他哼过一声,更未有个疼字。你只管胡说来哄我开心,误了你家公子病情,我可是要将你一顿好打,陪你家公子一起疼才是。”
茗烟听出话里的在意,笑嘻嘻倒了盏热茶捧来。
“小姐可别冤枉茗烟。茗烟伺候主子可是一百个用心。咱们公子疼起来便会在案前画画。公子喜欢画画。他说画画便能将什么都忘了,茗烟猜,也就不记得疼了。”
茗烟的话又勾出了谢从安的心疼。
她转头去看郑和宜。对方正巧也在看自己。眸色幽幽,似有巍峨山脉隐在无月深夜,半晌也瞧不出他心绪分毫。
谢从安按下胸口的酸意,垂眸抚了抚衣角不存在的褶子,咬唇笑了笑。
不知是笑自己讨好乞怜的意,还是对方如山不动的心。
“昨日嫫嫫试着将奶油做出来了,虽说样子不好,滋味却不错。若今日好好将蛇羹吃了,下午便有奶油蛋糕送来。”
她起身嘱咐茗烟。
“吩咐两个去前头将公子的身量报给老管家。春暖回来便是他生辰,早些预备上,待回来也好留些挑选的余地。”
茗烟听出小姐这是要为公子操办冠礼的意思,心头狂喜,顾不得问从哪里回来,即刻应了便跑。
门外乌娘正带丫头们端了早膳过来,一个躲闪骂道:“冒矢的小兔崽子,仔细留神。”
那背影在雨帘中一晃便不见了。
谢又晴领入各色盘盏,一瞬便将桌上摆的满满当当。
菜色丰盛不必多言,帘缝中偶尔跟着丫鬟们进出带入丝丝含着水汽的冷风,将满室饭菜香气吹的四散,更让人体会到家的暖意。
“好香啊。”
谢从安深吸一口气道。乌娘笑呵呵的絮叨着今日的早点为何。不知道屏风后被小童服侍更衣的郑和宜,正透过眼前的屏障静静瞧着她。
一头乌亮青丝,在头顶松松盘了个结,拿玉扣扣了,便随意散在肩头。外衣随意披着,在领口系了个花结。精致的小领围着一圈极细软的风毛,从中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儿。
再往上是挂了颗碧玺珠的耳垂,白玉似的,还能清晰看见红线穿过的耳洞。
说话间她已试过备下的手炉,令丫头换了新绣的棉锦套子,与今日的外衫配做一色。
这位谢侯府的小姐,看似娇惯,却有许多不娇惯的细节处耐人寻味。
一个贵家千金,却能将这些照顾人的琐事做的如此安然顺手。
谢候出身武将,健康长寿。世子夫妇在谢从安幼年急病离世。
算来自她懂事起,谢侯府未有何人缠绵病榻。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长安城的谢跋扈会有如此乖巧的模样。